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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此時打開新匣子,裡頭的娃娃比原先精緻好些,眉眼頭髮全是上了釉彩的,連裙兒都是細細畫出來的,上身兒一件紅裳子,下身一條白綾子的百褶裙兒,裙底兒露了個大紅鞋面畫的了鴛鴦的鞋面兒,妍姐兒一拿到手就不肯放了。
兩個娃娃喜滋滋在一處玩耍,潘氏拉了秀娘進房,開了半扇窗兒指了廚房給她看:「不意竟是個老實的,我叫她妝成個寡婦樣兒,就真箇穿了孝,人也乖巧聽話,叫燒柴就燒柴,叫繡花就繡花,你看我這身衣裳,你嫂嫂趕不過來,多半件兒都是她給裁的。」
秀娘伸頭一看,果是穿了素白的衣裳在灶下燒火,切得了冷碟兒只交給算盤,自家不往堂前來,潘氏又夸一句:「還曉得避人,撞見過一回你哥哥,在家就不肯出房門兒了,瞧著倒是有規矩的,怎的落到那髒地界去了。」
潘氏這人耳軟心軟,是個銀樣的蠟槍頭,嘴裡說的再凶,瞧見別個軟了,自家也硬不起,原是存了心要折騰折騰玉娘的,見她老老實實的燒灶做飯,自家只在廚下吃,不肯上桌。又拿繡了花的帕子交給她往出賣,心先軟了一半兒,潘氏說完這些,睨睨女兒的臉色,又警示自個兒一句:「還要看個天長日久呢,可不能叫她擺這個花花樣子給哄了去。」
秀娘哪有心思同她說這個,外頭熱鬧著,她扯一把潘氏的袖子:「娘,等清明收了茶,四郎又要往外去了,這回可是要在外頭開鋪子的,一年兩年不好說,三年五載也不定呢。」
潘氏一聽就曉得她的意思,抿了嘴兒思量一回,拍了巴掌:「你跟了去!」潘氏拉過秀娘叫她坐在床沿兒上,摸了她的手:「這一個是真老實還是假老實還不定的,瞧她今兒往不往女婿面前湊,就算這回真的帶了根兒無孔的蓮藕回來,外頭那起子狐狸窩狐狸精多的便是,就是原來沒有,勾搭幾番也生出花花腸子來了。他要置房子開鋪子,身邊沒人打點怎麼使得,現成的捏住由頭跟他去,蓉姐兒我給你帶。」
這正說中了秀娘的心思,她一來確有這些隱憂在,二來又擔心王四郎在外頭,看不見摸不著,也不定怎麼著,好容易攢下這些家業,手一松也不知撒到何處去了。
秀娘心裡雖這樣想,又捨不得女兒,蹙了細細的彎眉:「容我再想想,總還有兩個多月,且看看罷。」她們這裡剛說完,外頭麗娘掀了帘子進來:「躲在裡頭作甚,趕緊出來,都敬酒呢。」
高大郎又喝得面似關公,把了盅兒還不肯放,麗娘要奪他伸手攔了:「連襟,外頭如今傳你呢,好些人到我跟前打聽,想跟著做大生意。」他一吃了酒就有些大舌頭,含含混混把話說了:「叫我都,都給攔了,你這樁好事,哪能落到旁人那兒,但凡有用得著我的,且說一聲,棟樑挨不上,還能給你壓個檐兒。」
王四郎原就想把這事兒落在高大郎身上,他一個嘴碎似婦人,二個家中富裕,只有旁人沾他的,他再沾不了旁人去,喝盡了一盅開了口:「原就想勞姐夫,你家這些田地在鄉下,可有甚個好茶園要出賣?」
高大郎吃得鈍,半日才轉過來:「我仿佛聽見一耳朵,明兒,明兒就幫你問去!」兩個碰了杯兒,王四郎也沒冷漠了沈大郎,曉得他不會吃酒,也不強他:「多謝著舅兄看顧,我明兒要去江州置個院落,裡頭的傢伙什兒再不勞第二個人。」
孫蘭娘原有心不懣,因著帶家來一個年輕美貌的寡婦,她是曉得首尾的,心裡疑這女人同王四郎有些干係,叫秀娘打發到娘家來的,待她撞見沈大郎一回更是咬碎了牙兒,後頭見她是個吃苦肯做的,幫了不少手,又避了不再見人,就又放下心來,知道王四郎這樁活計好歹能進帳十多兩銀子,一年的收息,也陪著吃了一盅,哪裡知道王四郎又單敬她一杯:「勞嫂嫂給蓉姐兒裁衣。」
孫蘭娘哪裡受過這個,嘴裡哎哎出聲,低了手不敢受他的敬:「不過動幾下針線,哪裡就勞動了。」羞眉羞眼的把酒喝盡了,轉身到屋裡看見兩個女孩正在玩瓷娃娃,摟過蓉姐兒問:「舅姆煮了銀耳湯,要不要吃。」
第40章 四郎得意又忘形
既定了主意要跟了丈夫一同出門,秀娘又生出萬般不舍來,看著蓉姐兒小人家家坐在椅上翻花繩,影子給太陽拉得細細長長的,餘暉照在她嫩生生的臉蛋上絨絨生光。
她還不曉得住到外家去的只她一個呢,這樣小就離了爹娘身邊,秀娘又覺得肉疼,她看看女兒的小身子就忍不住要嘆一回氣,叫蓉姐兒聽見從小板凳上扭過身子看她,眯起眼睛衝著秀娘笑一笑:「娘,看!」拿著手裡的花繩兒給她瞧,她今兒新跟妍姐兒學來的,翻了朵玉蘭花的模樣,見秀娘點頭,別過身子嘴裡咕咕噥噥的念寧姐兒。
寧姐兒被陳阿婆帶去清波門拜親,一家子全不在,蓉姐兒偷偷跑出去尋她,拍了門兒沒人應,她藏了朵絹紗花兒要給寧姐兒的,一直念叨著。
秀娘見到女兒笑也舒開了眉頭,斂斂身子坐在堂前打點些給丈夫帶到鄉下去的年禮,布匹吃食不算,還有給各家的紅封,族裡幾個老人家定是要去拜會的,這一點滿桌兒擺的滿噹噹的,算盤來來回回點了幾趟,小聲兒說:「太太,還有一箱子香料,要怎麼論?」
王四郎沒提過,秀娘也忙得忘了問,那一箱子黑乎乎的東西就一直擺在蓉姐兒房裡,因著箱子矮,上頭便擺了塊勾花的織布給蓉姐兒當桌子用,擺滿了她的玩具,布老虎瓷人兒,還有用空了的描花胭脂盒子,秀娘原還怕叫大白撲了去,這貓兒卻通人性,從不曾摔打了東西去。
聽見算盤說,秀娘才問:「那一箱子氣味兒沖人鼻頭的到底是個甚?我倒未沒見著過。」
算盤立住低頭:「回太太的話,那是一箱子胡椒,原是想帶在路上賣掉的,因著下雪颳風,老爺急著家來,就不曾往鋪子裡頭賣。」
也是蜀地才有此物,這兒的人別說吃,就是看也不曾看過,既是香料秀娘就怕它干擺著霉壞了:「這樣擺著卻不是個事兒,此間雨水多,受cháo長蟲豈不可惜了。」
「家來前原帶了十口箱子,碰著過年路上雇不著大車,只好把另六箱子寄在當鋪裡頭了,老爺說了,開了年還要去贖的。」算盤一面邊一邊度了秀娘的臉色,見她實不知情,便又說:「老爺怕是歡喜的忘了。」
王四郎還真不曾提過,秀娘更是定了心要跟他一處去,麗娘白日裡勸了她還不算,到要走了還扯了她的袖子不放,嘴兒往在灶下的玉娘身上一呶,壓低了聲兒:「可千萬別撒了他出去,到時你死守活守的,不定就守出個兩頭大來。」
但凡客商販夫,有了積蓄銀錢,開了鋪子商路,在外頭討個一房打理家事,家鄉還有一房糟糠,原配妻兒倒不如外頭討來的這個日子過得好,為著一個近在咫尺,一個遠在天邊。離的近的這一房若再有了孩兒,便只當著正妻來待。
家裡那一個好容易盼到男人家來,淌了淚的要迎,一進門便是兩個,娘家看著女婿發達,少有硬了性子起意告官的,只好把苦水往肚裡咽,到時少不得當個平妻,只當是兩頭大。
這還是帶了外頭進門的,若是外頭那個手段足,一房享了富貴,一房還在鄉下苦捱,回去也不許男人帶錢周濟,只作外頭沒掙多少銀子,叫家裡那個吃糠咽菜,外頭那個卻是魚羊大肉。
如此一來更要跟了去,女人心意若是鐵打的,那男人便是流水落花,好時千般好,一旦轉了心意便是竹籃兒打水,連魚苗都撈不上來。
算盤一樣樣兒的數給秀娘聽:「一箱子是白蠟,一箱子是檀香,一箱子杭州織的絹紗,一箱子蜀錦,為著如今用不著便先寄了,還有一箱子拙貝羅,一箱子水銀。」
一箱約摸有個七八十斤,這幾箱子東西倒又好值個四五百兩,秀娘暗暗記在心裡,只等著拿話兒問王四郎,可這一日卻直等到月上中天,他還在外頭不曾家來。
這個年是王四郎過得最吐氣揚眉的年,那些個原來同他走的近,一遇上事兒就縮頭割席的,這會子全上門來拜會,就是街上遇著了,那些原叫他王老弟的,如今叫了他一聲王四爺。
這一聲四爺讓王四郎通體舒泰,一回二回還覺得臉上燒得慌,到後頭,再有那跟他攀上關係叫聲四郎的,他反而作不得好臉給人看了。
他路上遇著了原來一處交際的那起子幫閒們,拉了他的手兒不肯放,把著臂就要去喝酒,王四郎曉得是讓他作東道,也不推拒,帶了一桌子人往得興樓去,一坐下就要了個五兩銀子的席面。
把那些人看得直嘖舌,一個個吃的腰滿腹圓的,整整喝下兩罈子酒去,吃得面似關公,摟了王四郎的肩頭不放:「哥哥且提攜弟弟一回,我家裡等了米下鍋呢。」
王四郎把話兒茬開:「陳大耳朵如今流落到何地去了,怎的這回不見他。」何縣令斷了個糊塗案,又不好只輕判王四郎一個,那個陳大耳也不是主謀,不過是個幫手,便把他發到採石場去採石,勞役滿了,再沒見著他過,只聽說也是去了外地謀生路,一年不曾家來,連信也無。
「他那個老婆都已經改了嫁,家裡只有一個老娘帶了兒子,咱們哥幾個,若是過了南水門,也去買些個豆腐周濟周濟。」
王四郎原恨他胡亂咬人,聽見這一出,又有些可憐他,從袋裡摸出一塊五錢的銀子:「將這個帶給他老娘,雖是他犯渾,寡母小兒也跟著吃苦頭。」
那些個就又捧了他,說他是個俠義心腸,奉承話兒說了一蘿筐,哥哥弟弟嘴上叫得親親熱熱,一等王四郎吃醉,便摸了他腰上的荷包兒金三事,錢袋子裡統共幾兩銀子也全給分了,還有那些個連桌上的湯水也不放過,沒動過的肥雞大鴨子,全拿油紙包住了,作鳥散狀。
還是得興樓的夥計給送家來的,秀娘聽見拍門叫了算盤去應,扶了王四郎進來,那夥計還等著秀娘會鈔呢,秀娘一看丈夫腰上掛的這些個全沒了,曉得又沒在外頭惹上好人,到院兒里問了一聲:「是同哪幾個吃酒。」
夥計哪裡知道,那些個都不是常客:「跟幾位相公喝,咱們將要打烊了,見著裡間只留了老爺一個,曉得是住這門的,這才送家來。」
秀娘摸了銀子出來,又給了二十個賞錢,那夥計知道王四郎被摸了東西,有這幾個錢的賞便算不錯,帶上門走了。
秀娘走到屋內捶他一下:「定是又跟那些個混帳一處耍。」給他脫了衣裳,燙過了腳擦了臉,抱了蓉姐兒到女兒屋裡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