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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幾家人把席面吃的乾乾淨淨,連那擺盤兒襯碟子的浸橄欖都叫杏娘嚼吃了,等夥計帶了點心來收碟子,算盤摸了幾十個錢作賞,端了豬油拌餡的小蒸餃兒,鴨脯子肉裹的燒賣,軟香糕金橘餅,還有一大海碗的酒釀紅白丸子湯。
還是連湯帶水全都吃盡了,汪文清最甚,他最瘦肚皮小,哪裡吃得了,卻一樣都不肯放過,單撿了燒賣小餃兒,把皮子拆了,專吃裡頭的肉,面前一碟子盛的全是麵皮糯米。
一個個又吃又拿,王四郎還包了歲錢,每個紅封里裝了一兩銀子,就這樣秀娘還見槿娘杏娘兩個湊一處兒,捏了紅封兒吱吱歪歪個不住。
待見梅姐兒的新閨房,兩個更是不平,屋子原叫打通了賃出去養蠶,如今要燒碳又顯屋子太闊,正當中立了架屏風,木頭雕的梅蘭竹jú,挨著床,好擋掉些冷氣兒。
槿娘看一回嘖一回嘴兒,杏娘一進屋子便哼了一聲:「可真是越富越小氣了,原來還給一百文呢,如今這樣富了,竟只有一兩銀子,要我說便是各家給個一百兩又有甚個說頭了。」
梅姐兒只聽不接口,槿娘杏娘兩個挨在一處把今兒席上的菜都評品了一回:「我可聽說這是下等席,且有那五兩八兩的怎的不喊了來,銀錢沾不著,吃喝總要盡夠的,嫂嫂忒小氣了。」
梅姐兒耐不住回了句嘴兒:「若不是嫂嫂把得家,咱們這些年還不知怎生過呢,哥哥的銀子還要到鄉下買地的。」
她不說還好,一說槿娘趕緊拉了她:「甚!要買地?買在哪兒?是不是本家?」
梅姐兒只知道要買地,再不曉得買的是水田還是茶田,搖頭不知,又被槿娘點了頭罵,杏娘插了回嘴兒:「我聽說,那邊養活的嗓子壞了?」
這兩個又挨在一處幸災樂禍:「該,前世不修的東西,投到她肚子裡還能有這個什麼好,往後看她往哪裡說人家,若來問我,我便照直了說,連個閹雞的嗓子都不如。」說著又挨在一處笑。
梅姐兒與姐姐們說不到一處,到灶下幫了桂娘洗碗,跟她挨在一處:「我瞧著姐夫臉上笑都多了,蘿姐兒也是,三姐你總算熬出來了。」
桂娘抿了嘴兒笑個不住,往常這時候紀二郎早就不耐煩等她,早早家去了,如今卻在外頭喝了茶就著花生,她心裡泛了蜜似的甜,濕手攏一攏頭髮:「想是我去歲捐的門坎,菩薩見我誠心呢。」
算盤沒吃飽,沒剩下多下菜,他原想拿湯淘了飯填飽肚皮便罷,秀娘看不過眼去,把了他錢叫他買大肉包子,算盤買了兩隻,見著蓉姐兒想吃的燒賣都叫挾光了,又拐到得興樓現等那剛出籠的,偷偷包在油紙包里給了蓉姐兒。
蓉姐兒這回不認生了,看見算盤擺手叫她不要聲張,捂了嘴兒從窗框裡接過去,在屋裡跟蘿姐兒兩個挑肉給大白吃,大白從不跟在桌子底下討吃的,它只伏在那兒,你給它它且還要拿爪兒扒拉一回才吃下嘴,家裡這些人它只繞了蓉姐兒的腳蹭著撒嬌要東西吃。
人一多便顧它不上,蓉姐兒肚裡不餓,不過眼饞燒賣,拿了兩個吹涼了扔在地上,大白歪著腦袋吃盡了,蘿姐兒看了不住羨慕:「我要養一隻就好了。」
「它可暖和的呢!」蓉姐兒翹起小巴,得意的喚了一聲:「大白。」說著坐在踏腳上拍拍自己的腿兒,大白正咬嫩鴨肉,聽見叫它,把整個兒燒賣銜在口裡,走到蓉姐兒腳邊,把身子壓在她腳上,再去啃吃燒賣。
蘿姐兒蹲下來看著它吃,也跟著叫一聲:「大白。」大白抖了抖貓耳朵,頭都不抬,吃盡了一隻拿舌頭舔了爪子洗臉,便是蘿姐兒拿荷包上的穗子引它,它也只瞪了兩隻眼兒跟著轉,身子一動不動。
蓉姐兒把頭一擺:「是吧!」說著彎了腰去給大白撓下巴。
第39章 欲別離欲潘氏警語
秀娘好容易送走了這幾尊大佛,歪倒在床上捶腰,到今天她才嘗出這富貴的味兒來,那幾個大姑子小姑子,不僅待她顏色好看了,連蓉姐兒都跟著沾了光,槿娘背地裡頭可沒少念過,說她頭胎就是女娃娃,是個不招福的。
這會兒全變了另一番說辭,說她十指尖尖,是個富家太太的手,根上就是個冒尖兒的,與尋常人不同。秀娘最聽不得這話,骨頭裡都酸,趕緊躲到廚下,由著他們把這一筐一筐的吉祥話往丈夫頭上砸。
王四郎吃得醉酣酣的倒在床上,秀娘拿熱巾子給他抹了把臉,站起來去點堂前的禮,得虧她把前些日子別家送來的都收攏起來,外頭只擺了幾色不出彩的布跟點心匣子,就這樣還被槿娘杏娘兩個分去一半兒。
有些乾果仁細點心存不住,開了匣子就住漆盒裡盛,這些東西年節裡頭東家送西家,西家又往東家拎,哪裡如鋪子裡頭現稱的新鮮,秀娘不許蓉姐兒吃匣子裡頭的,撿那看著新鮮的擺出來,再給錢叫算盤到果子鋪里現稱了家來。
蓉姐兒吃了個杏脯,啃得乾乾淨淨,把核兒吐出來捏在手裡,搖一搖裡頭還有響動,追了算盤問他:「這個埋地里,長出樹苗苗麼?」
算盤對著她就笑,一本正經的同她玩兒:「不曉得,埋了試試看撒。」他說話還帶著蜀地口音,找了樹枝子在凍土上扒拉一個小淺坑來,把杏脯核兒埋了進去,再把土給蓋上:「等開春就長出苗苗來嘍。」
蓉姐兒笑呵呵的轉圈兒,又興兜兜的去告訴秀娘,秀娘正歪在女兒屋裡,王四郎吃醉了攤成太字睡得死,她怎麼也推不醒,只好到女兒這來歇晌午覺,應了兩聲,突然間出聲問四歲的女兒:「妞妞,咱還住到外婆家好不好?」
蓉姐兒正張了兩隻手告訴她春天發芽,夏天就長得比房子還高,到了秋天滿樹都結出杏脯來,這東西酸,秀娘最好這一口,說要拿了小竹筐去打,打下來全給她吃。
「大白一起去麼?」蓉姐兒小胳膊抱在前邊,皺了眉頭思索,就怕娘把大白甩下,秀娘點點頭:「大白當然去,它給你守夜呢。」
蓉姐兒自己踮腳去勾了櫃門,從頭進扯出一塊包襖皮子,慡快的應下了:「看舅舅去!」
秀娘招了手把她叫過來,抱起來脫了小靴:「明兒再去,先歇了晌。」說著脫了她的小襖,拍背哄她睡,蓉姐兒眼巴巴的瞪著帳子,腦袋裡還想著要把大白的窩帶去,新的一套瓷娃娃還要給姐姐捎上,身子不住扭動著,好一會兒才眯起眼睛。
秀娘想來想去就只有這一個法兒,不管到哪兒都要置房子的,身邊沒個女人還有誰能幫手打理,原是借了陳家大姐的光,她一手一腳全跟著料理了,等王四郎覺出不便來,又有誰來相幫?
不若她自家跟了去,這念頭一生便不住的往下盤算,這一路總是走水路過去,王四郎如今貨物多了,後艙全是他的,也不妨礙什麼,她只躲在後艙房裡不出門便是,到了地頭要買甚個事物都有算盤跑腿,鋪子置起來就住在鋪子後的院兒里,等貨走的順暢了,再把蓉姐兒接過去。
她摸摸女兒細軟的頭髮,心裡自然是捨不得的,自生下來就是她一口一口餵大,打小便沒離過身邊,貼心貼肉的帶到這樣大了,冷不丁離了,又不是一年兩載,說不得便要三年五年,一想著要分別這些日子,眼圈一紅拿帕子壓住眼角。
蓉姐兒側過身子睡,圓團團的臉壓得嘴角兒嘟起來,秀娘拿了毛巾給她墊在嘴下,防她流口水,握了小手,揉在手裡不住摩挲,長長嘆了一聲氣。
第二日要去沈家拜年,照舊還是叫算盤雇了個趕了大車過來,原先都是一早就去,秀娘還要幫著嫂嫂忙些灶下活計,今兒王四郎偏偏躺在床上不動,秀娘都已經吃罷早飯,梳頭插戴起來,王四郎還打著哈欠不動彈。
秀娘心知他是要最後一個去,譬如高大郎似的,每回都是最末一個,趕了車帶了小廝兒,拎了滿滿當當的東西去岳家。
她心裡知道嘴上卻不說破,叫算盤到炙肉鋪子買上二斤豬頭肉帶去給沈老爹下酒,蓉姐兒不肯吃給她燉的爛麵條,吵著要吃包子,還點了名要吃鵝肉的,秀娘正唬了臉要訓,王四郎在裡頭懶洋洋一聲:「算盤,去買了來,我倒也有些饞了。」
鵝肉比鴨子肉的更香,蓉姐兒笑咪咪,秀娘拿手指頭點她:「小吃貨一個,都吃出花兒來了,小心肚皮撐得邁不動步子。」
蓉姐兒低頭看看自己的肚子,襖兒穿著身子是有些肥肥的,她伸手捏一捏肚皮,托腮想了一回,伸根指頭出來,點了大門:「坐車呢!」
惹的王四郎在裡間哈哈笑,笑得急了嗆了一口,秀娘趕緊拿了茶進去,叫他漱了口出來用飯,王四郎趿了鞋子走到門邊,一口茶盡數吐在院裡,坐到桌前擺了手不吃那爛麵條:「昨兒有些積食,盛碗白飯來,拿茶湯淘了便是。」
一碗冷飯加上茶葉,用滾滾的湯水澆下去,不一時葉芽兒的顏色舒展開來,湯兒也是綠的,白飯泡得脹大,加上拌幾片蝦米,秀娘給他切了碟兒醬蓴菜碎沫,一齊淘在湯里吃了,吃得渾身發汗,才站起來穿衣穿靴。
蓉姐兒抱了個鵝肉包子,把最外頭那層麵皮先撕下來嚼吃了,軟軟的白面掰開來吃裡頭沾了醬汁那一面,咂巴著小嘴兒,悄悄把肉給大白吃。
「恁它個貓兒,還吃這個!」秀娘握了女兒的手不給她喂,蓉姐兒眼巴巴瞧著大白,大白知道被趕,甩了尾巴回屋裡去,只瞧見一隻爪子露在門外頭。
蓉姐兒一路坐了車都悶悶不樂,秀娘想要哄她,點了禮盒:「哪一個是給姐姐的?」問了兩回,蓉姐兒才抬頭,嘴巴還嘟著,手指點點包了紅紙的:「這個給姐姐。」裡頭是一套新的瓷人娃娃,王四郎辦了兩套,一樣兒給蓉姐兒,一樣給妍姐兒。
王家一家子到的時候,門口已經停了一輛大車,高大郎跟麗娘兩個早早候著了,人全齊了,只等著王四郎呢,他一進門就先是自罰:「晚了晚了,我罰酒三杯。」
叫秀娘一把攔了:「你吃這三盅兒,還能立著拜歲?」一把奪了他的杯子,笑:「原是蓉姐兒鬧呢,以為是要來舅舅家住,拿了包袱皮要包東西,還要把大白的窩也帶了來。」
惹的沈大郎一陣笑,一把把蓉姐兒抱起來:「怎的,想娘舅了?」
蓉姐兒勾了舅舅的脖子笑,又去跟妍姐兒說話:「姐,我送娃娃給你。」上回失手打了妍姐兒的娃娃,蓉姐兒是聽見沉船哭,妍姐兒是打爛了娃娃哭,哭得淚人兒一般,雖叫蘭娘勸住了,到底失了愛物,不樂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