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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我偏要看著他們低聲下氣的樣兒!」一閉上眼兒就能瞧見朱氏是怎麼把他們趕出來的,他是正經嫡出,還不比過外頭帶進來的拖油瓶兒:「我的錢也不是那麼好來的。」王大郎是個什麼德性,他最清楚,到外頭四處宣揚自己是王老爺的兒子,各種攀關係扯臉皮,這一遭就要叫他臉面盡失。

    「得放手時且放手罷,憑白攪個什麼事非,咱們的日子眼見就好了,那起子只當是打秋風的窮親戚,你高興的把他三五個錢,不高興了饒他一杯茶吃,哪裡就要把事兒做絕了。」秀娘深知王四郎的性子,就算不是親戚也還一個鎮子住著,萬事留一線,總有日後相見的時候:「該她報應的時候自有她的報應,你何苦伸這個手去。」

    「你且看著罷。」王四郎不應,眯了眼兒把熱巾子罩住臉,歪在床上闔了眼兒,秀娘知道不好,卻勸他不住,心裡又覺得他這是有由頭的,平白受了這些年的窩囊氣,但凡有些血性的,都要還報回去。

    蓉姐兒早早睡了,她的屋裡單燒了一個炭盆,大白窩在床邊的小窩,裡頭擱了一件蓉姐兒穿不下的小襖給它當墊子。

    算盤還在廳里打橫鋪地鋪,秀娘把舊時用的棉被給了他蓋,雖是舊的卻是自家蓋的,又厚又暖,再壓上件衣裳,一點也不覺著冷,他翻了個身,把嘴也縮進被窩裡頭,當初管事來挑人的時候,別人都怕背井離鄉,單他站了出來。

    早早就被親爹賣到人牙子那兒,五兩身價的銀子全用來討了後娘,他留不留在那兒都失了根,府里這樣多的人再冒不了尖兒,聽說是要挑個小廝跟著老爺的朋友,他想也不曾想就應了,雖不似陳府那般富貴,可主人家是心慈的人,往後又要買屋買地,他前後殷勤的打點頭,往後也混個管事噹噹。

    算盤在被窩裡頭做著美夢,王四郎掀開熱巾子,伸手拉了秀娘,兩個挨在一處:「我原想去江州府盤個茶葉鋪子回來,咱們一家子都遷到江州去,離了港口,出去也便利些。」

    王四郎拿出王老爺給的信,在燈下不住摩挲,沉吟一刻再又開口:「如今一想,倒不如去九江,也盤下個茶葉鋪子來,兩邊通了商路。」這條道走順了,再捎些絲綢米蝦,慢慢把生意做起來。

    秀娘聽見他又要走,眼圈兒一紅:「才家來幾天吶,又要走,咱們如今有這些也能過得了,置下院子買些田地,也是鎮上的富戶了,就別往外跑了罷。」外頭山水險惡,若真有個好歹,她跟女兒要怎麼過。

    「你沒上外頭瞧過,眼皮子淺,這一遭我才知道什麼叫作豪富,不說陳大哥家中,那商會裡頭的,光家裡的宅院兒就要五千銀子,一日日的花銷流水更要百多兩去,連那屋樑都是描了金的。院子裡頭堆的,水裡游的,色色都是沒瞧見過的。」王四郎開了一回眼,原來定下的去江州,不覺就漸漸成到更遠的地方去。

    或是金陵城那富貴繁華地,或是蘇州府那胭脂蠶米鄉,到大江大湖裡遊了這一圈,濼水這個魚池大點兒的地方盛不下他了。

    秀娘靠在丈夫肩上垂頭不語,她知道凡是丈夫起了性要做的事兒,便沒有不去做的,成不成另說,這九江他是去定了。

    王四郎早早倒在枕在打鼾,秀娘卻睜了眼兒直望著帳子頂,一夜都睡得不穩,心裡一時惦記這個一時又惦記那個,他沒回來時她還全心全意的信他,到他帶了這麼些東西回來,秀娘這心反到穩不住了。

    別個說的話再難聽,卻是世情,這回帶回來是個心思正的,若再有下回,還能帶回一個玉娘來?秀娘咬了唇兒不知如何是好,揪緊了一顆心,思來想去也沒甚主意,橫豎王四郎還要買田買地,怎麼著也要等到年後再出門,還是回去跟娘親姐姐討個主意。

    第二日起來,秀娘早早就去灶下煮粥,又叫算盤到外頭買了油條來,從瓮子裡倒了一碟兒蝦子醬油,擺齊了圍碟兒粥菜才進屋把蓉姐兒搖起來。

    大白早早就聞見香味,正跳在蓉姐兒身上拿爪子拍她的臉「喵嗚喵嗚」叫個不住,蓉姐兒昨兒跑了一天,累得很了,身子直往被子裡縮。

    秀娘怕她踢被子,四周圍的嚴嚴實實的,只露了個頭,被大白吵得煩了還哼哼起來,秀娘一掌拍在她的小身子上:「趕緊起來了,今兒有你愛的魚肉粥。」

    第38章 吃年飯百相現形

    今年的年飯破例在王四郎家擺了,在正日子擺了席請了幾個姊妹,梅姐兒早早收拾了東西家來,王四郎差算盤到得興樓叫了一桌三兩銀子的席面,家裡再燉幾個菜,這年飯就算吃下來了。

    不過隔了一年,座上坐的也是一般人物,卻再不是一樣的光景。連王老爺都請了來,桂娘槿娘杏娘幾個早早就帶了孩子過來,桂娘照例燉了一瓮燒肉,紀二郎臉上帶了笑,一路從衙后街端過來,非但半句怨言也無,還難得的給女兒買了糖人皮鼓貼花兒。

    蘿姐兒手裡拎了些許東西,一進門就叫妹妹,桂娘疼她,這些個從來不缺,可親爹給她買的又不一樣,見了人就顯擺。

    就連昊哥兒也曉得規矩,眼巴巴瞧了空竹不敢伸手,只在院子裡繞了卷棚一圈一圈的轉兒,槿娘從屋裡拿了漆盒兒出來,裡頭滿滿當當的點心細果,她伏身給昊哥兒抓了一大把,全塞到他口袋裡,專挑那桃蘇,金橘子餅兒,小福糰子,把另幾樣常見的留下,再走到蓉姐蘿姐身邊,叫她們倆分。

    大白恁得精怪,蓉姐兒手上有個甚的吃食,不消一刻它就從屋子裡躍出來,喵喵叫了撒嬌。昊哥兒一見跳上去就要揪它的尾巴。

    大白輕巧一跳縮到蓉姐兒身後,蓉姐兒瞪大眼雙手叉住腰:「不許!」她聲兒一高,槿娘就看了過來,原來必是站定了看熱鬧的,這回三步上前一把拎過昊哥兒:「做甚惹你妹妹,不許胡鬧。」

    蓉姐兒眨巴眼睛瞧了,看見槿娘待她笑,也不覺得歡喜,抿了嘴兒蹲下身把大白抱起來,回到自己屋子裡去,闔上了房門,只留蘿姐兒在裡頭:「大白,你乖,不出去。」

    汪文清這回沒單給王老爺奉年帖,他從袖袋兒裡頭掏出兩張來,一張給了老丈人,一張給了妻弟,口裡還要假斯文,秀娘從未見他臉上這有樣好的臉色。

    想到他夫妻兩個把個一兩多的銀子還伸手討了去,又是作張又是作勢,差了個娃兒跑腿,合演一出大戲,心裡就有些過不去。這一家子都是薄情的,拜高踩低,連骨肉情分都不顧,此時知道有油水可撈,又做出這難看樣子來。

    秀娘扭了臉兒不去瞧他們,自家到灶下,把桂圓拿在手裡剝殼兒裝圍碟,算盤一個忙得團團轉,汪文清自己家沒考中秀才,不過才當了個童生,就真把自己當成舉人老爺了,看見有個小廝可著勁的使,一息要茶一息又要酒,還要嫌好作歹。

    紀二郎倒老實,他如今還是個捕快,恁他怎麼低眉順眼,王老爺只壓著不把他提上來,桂娘領了蘿姐兒去央了幾回,王老爺知道這個女兒扶不起,只點頭不辦事兒。

    倒似拿著蘿蔔引驢拉磨,叫他看得見吃不著,只能一步一步往前使勁兒。這回子別說打罵,就是熱氣也不敢呵了一口去。

    秀娘在灶下,聽見兩個娃娃在廊下說孩子話,蘿姐兒興興頭頭的,大眼睛跟桂娘一般模樣,黑眼珠子亮閃閃的有神:「我爹給買的。」說著指了頭上的紗花兒:「這一個給你。」從荷包裡頭摸了朵一樣的出來,蓉姐兒接過來,細細的手指拈了花梗轉一圈兒,抬起頭來對蘿姐兒笑。

    桂娘收了瓜子花生的殼兒進了灶下,臉上盈盈全是笑,她心裡都是喜意,看見蘿姐兒把花送給妹妹,笑得更歡:「喏,非要給她買了一匣子六枝的,我要攔了,他還不樂意,說是給別家閨女都有,咱家也要有。也不想想別家的都能說親了,蘿姐兒才多大點子。」

    秀娘不好在這時候澆冷水,只好跟著笑:「可不是,瞧蓉姐兒的爹,這一身身的小衣裳又費工又費料,上回還拿了塊整料子要給她做斗蓬穿,她小人家家一個,哪裡用穿這個。」

    杏娘把女兒叫丈夫抱了,自家閃進廚房裡來,見了鍋就開蓋,拿筷子挾桂娘做的大肉吃,她口裡嚼了,嘴上還說:「嫂嫂也是,如今哥哥發達了,你就是當家太太,要我說,蓉姐兒穿這些哪裡就費工費料子,往後她長大,菱姐兒不是也能穿。」

    菱姐兒還抱在懷裡,秀娘不好不接她的話頭,只是笑:「我都給攢著,菱姐兒能穿的時候全給了她。」杏娘又拿筷子去挑了塊厚片的豬頭肉,桂娘趕緊搶下她的筷子:「還沒上桌呢,吃空了多不好看。」

    杏娘扯一扯嘴角:「哪裡就吃空了,不是還叫了得興樓的席面麼。」

    正說著,夥計送了席面來,一應紅漆描金的食盒子,六個冷碟兒六個大菜,還有店裡訂席面擺的銀酒器銀著兒,一桌兒擺開來晃得人眼都花。

    金銀肘子,炸大蝦丸,油炸燒骨,蒸得嫩嫩的野雞脯子肉,這幾樣都尋常易得,難為一罈子糟魚,是拿鰣魚切了段兒,放在瓮子裡糟的,拌上香油,隔了水蒸出來。

    這東西價貴,三兩銀子一半兒是花在了這條魚上,其餘六冷六熱六個碟兒,無非做的精緻些,桂娘把自家做的菜也端上來,也不分甚男席女席了,一半兒圍了女眷一半坐上男子,端了酒盅兒敬酒吃喝。

    杏娘的丈夫還抱了女兒,菱姐兒踢了腿兒不肯睡在床上,一放下來就哭,他只好抱了顛個不住,杏娘自家坐著吃酒挾菜兒,還是桂娘說她:「你不去幫把手兒,他們爺們兒要碰杯呢。」

    杏娘還磨蹭了不肯,秀娘原不耐煩跟他們一處坐,立起來走過去接了菱姐兒:「你們用罷,我抱會子。」梅姐兒趕緊站起來要接手:「嫂子去吃,我來抱。」

    「你也真是!」桂娘還待再說妹妹,秀娘沖她眨眨眼兒,桂娘只好拿肉湯淘了飯,兩三口吃盡了,去接秀娘的手:「你也去用,孩子我抱著。」

    席上自然是各式各樣兒的奉稱話兒,槿娘只把王四郎夸上了天:「原生你的時候,咱們屋子裡都有紅光,我且記事兒了,給你接生的婆子說她這些年都沒見過力氣比你足的,不用人拍就掙扎著,差點兒都抱不住。」

    王四郎還記著他是怎麼出的濼水,待槿娘便淡淡的,倒著意問了幾句紀二郎的差事,也有心刺他兩句:「你這捕頭一月能得個幾錢銀子,不如卸了差事,跟我跑貨還多得些子。」

    紀二郎志不在此,他不為著銀錢,只想在這一方有些權威,滿面堆了笑,把起盅兒:「四郎一向有出息,可叫我說著了,來來來,咱們幹了這一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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