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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他只能捏著鼻子認了,江州離濼水這樣近,再瞞也有人瞧見,壞事不傳千里也能傳個百里,何況濼水離江州府還沒百里這樣遠,一來二去,鎮子裡到外頭走動的都曉得王大郎叫人騙的血本無歸。

    王四郎一面聽一面笑,假意出言幫著回護幾句,那起子幫閒哪有不明白的道理,知道他心頭樂意聽,越說越狠,把個王大郎踩到了泥地里。

    窮居鬧市無人問,如今富了門坎都被踩薄了幾層,到家只歇了半日,買家來的半斤紅棗煮的甜湯喝得精光。

    沈氏一人忙不過來,王四郎有意去買個小丫頭,要那能吃苦會做活的,可家裡地方淺,再買個人進來更不知道住在哪裡,暫且按下,待過了年典屋子的時候一處買進來。

    「那些個大門大戶里的姑娘身邊跟了十幾二十多個婆子丫頭,連拈個花兒也有兩個人打理,等典了屋子,也跟高家似的,買兩個人來,侍候你跟蓉姐兒。」王四郎也不光是招待這些個窮親戚,拐出十里地去了,就因為姓個王全來攀親。

    他是專門想從裡頭尋一個幫他辦事兒的,帶回來這些錢預備下有半兒要置地,既要買田買地,就要熟門熟路的,一畝產多少稻多少茶,都要有個會來事兒的看著,至多叫那人抽頭賺個幾兩中人錢。

    這些人裡頭他看中本家一個表哥,原在鄉里也是個串子,便是這樣的人能辦事,既要買人家的田地,自然相連的最好,東一片西一片,丈量起來不易,還要多雇幾個人守。

    這事兒還得跟王老爺商量一聲,一則他在鄉里的根基比自家不知深了多少,由他開口更便宜些,二則聽得他買田買地,也不知朱氏要怎麼個心疼法兒。

    原來王四郎一家往王老爺住處是越行越皺眉,這回他坐在車上越是靠近紫帽兒街,越是笑得春風得意,跳下車叫那車夫在後巷子裡頭等著,算盤一個人拎食盒去拍門。

    蘇氏應的門,打眼一看只當是給王老爺送禮來的,往後一掃,才瞧見王四郎笑盈盈的立在後頭,蓉姐兒叫他抱在懷裡,大紅簇新的緞子裙兒,腰上還掛了個金打的香球兒。

    秀娘身上更是寶氣逼人,花鳳縷金的大紅裙兒,鳳釵雙插鬧妝兒一樣不少,全是金鑲寶石的,胸前還戴了金玲瓏的領兒,往門前一站,陰天裡沒日頭都晃人的眼。

    蘇氏肚裡直泛酸水兒,扯了兩邊的皮笑,一句話兒都說不出,帶到院裡了才道:「一向少見你來,想是成了富家太太,門兒都少邁了。」

    秀娘這身穿戴,是王四郎挑好的,恨不得叫她把一套頭面都插戴齊了,秀娘沒依,七件裡頭只挑了三件,這三件也叫蘇氏眼睛珠子直瞪,一面走一面回道,差一點兒就撞到照壁的角上。

    朱氏迎出來也是一驚,只聽說王四郎在外頭如何如何的大發了,還當著一多半和都叫人吹起來的,又不是家中種了搖錢樹,哪這般容易就撿著金元寶,還隱隱存了看笑話的心意在。

    此時一看便如蘇氏般抽一口氣兒,冷氣咽進去差點兒打嗝,臉皮扯了好幾下才帶出笑影兒來,指派朱氏:「趕緊的,怎還不上甜湯兒。」

    寶妞瞧見蓉姐兒耳朵眼裡扎了個蘭花樣兒的金釘子,又看她身上系了香球,一動便叮叮噹噹響個不住,走過去要扯她的,蓉姐兒自然不依,兩個小娃兒拉扯一回,蓉姐兒手一松,金香球「咚」的一聲滾在地上,裡頭盛的香粉珠兒撒了一地,聽聲兒竟是實心的。

    朱氏唬起臉,寶妞斜了眼兒到灶下去找蘇氏,王老爺趿了鞋子出來,他自然也是高興的,臉上卻不表露,跟王四郎兩個坐在一處,用些甜茶,說一回各地的風俗人情。

    那頭秀娘正開了箱子:「這一樣是給爹做衣裳的,這塊皮子給爹做一雙靴,還這塊大毛料子,知道爹腿腳腫,正好剪了做家常鞋子穿。」

    來來回回全是給王老爺的東西,朱氏又是一陣心口疼,一樣樣拿出來再一件件裝回去,只有幾樣花粉是帶給她跟蘇氏的。

    梅姐兒歡歡喜喜從樓上下來,一把抱住秀娘的胳膊:「嫂子,我家去了罷!」秀娘一點頭,她臉上的笑遮也遮不住,當了朱氏的面便親親熱熱的挨住秀娘:「我又描了好些個花樣子,等家去了,嫂子教我繡。」

    朱氏臉上當時便不好看起來,梅姐兒跟這兒住了一年,她就是再蠢也不會明面兒上苛待她,衣裳首飾樣樣也沒短了她去。

    一季兩套衣裳的做著,打首飾也給她分些小零件兒,竟不識她的好,心裡原就存了氣,話自然說的重些:「咦,你爹還留到你到元宵呢,再多住些時日。」

    梅姐兒怔住,拿眼兒去睨秀娘,胳膊輕輕搖她,秀娘也想叫梅姐兒趕緊家去,她一個人著實忙不過來:「好些日子不在一處,我也想她呢,叫她回去住上三五個月,再來爹跟前盡孝。」

    王老爺從懷裡掏出早早就寫好的信:「你既要往九江跑,那兒恰有我一個同年在,如今正在鈔關司供職的,你拿了我的信,帶上禮走動一番,有個拖遲延後的,也好幫你上下疏通。」

    鈔關司便是收關稅的地方,品階不大油水卻足,王四郎跟著陳仁義走動過好幾回,回回都叫颳了一層油去,不成想親爹還有同年在裡頭做官,這便是大大的便利,便是往常不走這條道兒,也往這處行去了,他接過來道謝,父子兩個從未說這麼些話。

    蘇氏探頭進來瞧著不對,趕緊樂樂呵呵的笑著進來:「爹,飯得了,擺席罷。」

    第37章 遷家 園夫妻夜話

    夜裡家來秀娘對著水銀鏡卸了釵環,把鳳釵鬧妝兒鎖到柜子裡頭,單留了發插家常戴,王四郎瞧著她那小心的勁頭哧的笑出聲:「要不要叫鎖匠打個大銅鎖,這前前後後的柜子都叫插上。」

    秀娘嗔他一眼,扭了頭,臉上止不住的喜意:「你是沒瞧見那邊兒的臉色,我這兒才開了箱子,她那頭都狠不得鑽進去,你也是,年禮辦得也太落人眼了。」箱子裡的東西全是給王老爺的,其餘幾個全沒份兒,蘇氏的臉都綠了。

    「那邊幾個同我有甚個相干,難不成住了幾年就只把自個兒當成姓王的?」王四郎如今腰粗氣大,這些話忍在心裡十多年,到今日總算是能一吐而快。

    王大郎與他連個襟兄弟都不如,朱氏更是可恨,就是家裡的銀米多的擺不住,他也絕不便宜這兩個東西。

    「理兒是這個沒錯,可桃姐兒總是爹的骨肉,你怎的連她的也沒備下。」還是秀娘偷偷拿了一枝髮釵當作年禮,明面兒做的跟給梅姐兒的一般無二。

    「你偏這樣好性兒,妹妹?哪一個的妹妹,我再不認的,毒婦養活出來的能有甚個好。」王四郎冷哼一聲:「她若存了半分好心,也就不會傷嗓子,往後恐怕再貼了銀子也沒人肯娶回家去。」

    桃姐兒自傷了嗓子,便只躲在屋子裡不肯出來,連門坎都不邁,就怕吃人恥笑,朱氏在樓下喊了她好幾聲,她就是不下來吃年飯。

    說起來她嗓子傷了跟蓉姐兒走失沾了邊兒,秀娘已經少去,每回去了,她連臉兒都不露,單有一回叫秀娘瞧見她陰著臉兒站在卷棚柱子邊,看著蓉姐兒在卷棚裡頭拍花牌。

    自此秀娘再不帶蓉姐兒去,便是王老爺再催,也只推三推四,哪怕是節里必要去拜會的,也抱了蓉姐兒不脫手,把孩子看得緊緊的。

    「她這嗓子怕是要賴上咱家蓉姐兒,我瞧見一回,就怕她生出歹念來,這才多大,瞧人的眼神我都害怕。」秀娘蹙了眉頭:「這回連臉都不露了,她那個氣性,怪唬人的。」

    王四郎自然知道前情後因,他原也沒拿那一門的當親戚,如今自己掙了出來,又怎麼還肯看人的臉色:「不愛去便少去,一個個恁的臉大,竟有臉拉扯了我叫我帶著那個殺材跑貨。」

    年禮不如朱氏蘇氏的意,這兩個忍著不說,在年席上頭開口央了王四郎,要他帶了王大郎出去販貨,朱氏端了酒盅兒敬他,臉上團團的笑意,眼睛眯成一道fèng兒:「四郎啊,上陣還要父子兵呢,外頭跑貨你們兄弟兩個相互照應著,總比一個人天南海北的孤身上路要好的多,再不濟還能幫你打水叫飯呢。」

    換作原來的王四郎恨不能一口啐到她臉上,這回卻執了酒盅兒一口一口的抿掉半杯子,吊足了朱氏的心才笑著點了頭:「原倒有一樁買賣要煩他相幫,可我才家來沒兩日,便聽說江州那出仙人跳。」

    眼看著朱氏那笑臉兒變成煞白,蘇氏立起來把盞倒酒:「全是那起子人胡咧咧,四郎再飲一杯,暖暖肚兒。」這兩個還只當王老爺不知,外頭早就傳遍了的話,他不過不想管,閉了隻眼兒過日子,聽見兒子揭穿還不開口。

    王四郎帶了上好的澆白酒來,他正一口口抿了,嘴邊「滋溜滋溜」作響,面前半碟子拌肚絲兒已經吃了一半兒,正拿筷子挾了豬耳朵吃,看見蓉姐兒繞著桌子躲寶妞,一把把她抱起來:「吃不吃?」撿了最大最肥一塊,蓉姐兒吃得油乎乎的嘴兒,自己伸手拿筷子去沾杯子裡酒喝。

    不防竟是辣的,她哪裡吃過白酒,還只當是家中常用的茉莉花酒,小小一張臉全皺起來,眼淚汪汪的吐了半截兒舌頭,要哭不哭:「辣!」

    把王老爺逗得哈哈笑,幾個女人酒盅里倒是茉莉甜酒,無奈王老爺再怎麼哄,蓉姐兒也不肯再吃了,掙著下了地,自家去點心盒邊抓了蜜蓋杮子餅吃。

    朱氏眼見著王老爺不把王大郎當回事兒,心內氣苦,但凡他能幫上一句,王四郎也不敢這樣擠兌人。既男人靠不住,只好舍了這張臉:「原是旁人胡縐的,便是你在鄉里也要置田置地,有了根本才好到外頭去走動,大郎辦這些原是一把好手,尋了中人哪有一句實話,不如叫他幫你跑腿兒打聽。」

    王大郎早在王四郎來之前就躲到外頭去了,只說請了人喝酒,反正也不是正日子,王老爺不管,朱氏也知道叫兒子看著一向不對付的王四郎發達是拿刀子割他的心,只好放了他去,誰知這倒叫王老爺起意不幫。

    外頭的幫閒也是做的跑腿活計,照樣要抽了油水,王大郎到底跟他住一處十多年,叫他去也是一樣,可既他自個兒拉不下這張臉,王老爺也就丟開了手去。

    不意王四郎竟然應了:「正好兒,我這幾日還要去鄉里買個茶園子,他若是肯,便替我跑這一回腿。」朱氏蘇氏喜不自勝,一個挾菜一個倒酒殷勤無限。

    秀娘忍了這一路到底忍不住,算盤燒了水端了盆開擺到門邊,秀娘給他脫了靴子燙腳,王四郎兩隻腳兒浸了熱水來回的搓,臉上也搭了塊熱巾子,秀娘抹了手兒道:「你怎麼的能應下,那一家子比地里的水蛭還會吸血的,沾上的便脫不了身,有多少家當好這樣蹧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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