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蓉姐兒「咦」一聲,抬了腿兒看著新鞋子,暖暖和和,穿在腳上正好,她抬頭皺了小鼻子笑,大白聽見她的聲音從外頭跑進來,三步一跳蹲在柜上「喵嗚喵嗚」的叫。

    趁著天色還早,秀娘帶著蓉姐兒玉娘一起回了娘家,潘氏開了門抱過蓉姐兒香一口,才要笑就見玉娘立在秀娘身後,她把眼兒一睨,迎了她們進來,玉娘自到灶下幫著蘭娘燒柴,潘氏一把扯了女兒的袖子:「這是哪個?瞧著可不似正經人家出身。」

    「還是娘老道,這一個,是四郎帶家來的。」秀娘蹙了眉毛不知如何開口,潘氏抽一口氣就要罵:「混帳王八羔子,你守得這樣苦,他發達了就討小,看我啐上他的腦門心!」說著擼袖子就要出門。

    秀娘攔了她,拉到小屋中把玉娘的身世說了:「叫人骨肉團圓也總是一場功德,待託了人尋一尋她的家人。」

    潘氏跌足大嘆,伸了指頭點上秀娘的腦門:「怎的嫁了人倒蠢頓起來,初初來時想著家,若是住久了不想走怎辦,行院裡頭哪一個不是九條尾巴的狐狸精托生,眼睛裡頭倒著長鉤子,等兩人做下事來,你不容也得容,這會兒便不能叫她進門!」

    秀娘心中我隱憂全叫潘氏說中了,她咬了唇兒作難:「這怎生好,都已經家來了,難道還能趕出去不成,她一心想著要回家,都已經到了濼水,再把她賣了,心裡不定怎麼恨呢,也是可憐見兒的。」

    這個玉娘還真沒處擱了,潘氏嘬嘬嘴兒把眼一眯:「既是這樣,不若就給她正經出身,就叫她在這兒住下,說是你爹在灈州來投奔的親戚,若尋得找呢,咱們就痛痛快快的把人送回去,也結個善緣,若是尋不著,我作主將她配了人,在我眼皮子底下看著,她就是個猢猻也別想翻天!」

    秀娘一聽蹙著的眉心就開了:「到底是娘主意多,我愁了一晚上呢。」

    「我吃了幾年鹽,你吃了幾年鹽,不怕,今兒就把她留下,住你這個屋裡,等明兒我就到外頭去說,是本家的親戚,家裡人死得絕了,來投靠的。」

    秀娘又把玉娘叫到屋裡:「也是為著你著想,你那個出身總不好到處宣揚的。」玉娘跪下來衝著潘氏磕了幾個頭,哭得滿臉是淚:「苦了這十多年,天幸叫奴碰上好人家。」

    潘氏一把將她拉起來:「我年歲長你這些個,受你的頭也不過份,我且有話說呢,你這張口閉口可不能再奴啊奴的,到外頭只說你年輕新寡,沒兒女也沒傍身的才來投親,正了眼兒瞧人,立穩嘍!」

    玉娘一聽滿面通紅,她在陳家學了這麼長時間的規矩,各處都差得八九不離十,只有神態還改不過來,瞧著就弱。

    她曉得自家這樣不正氣,可十多年學的就是這個,怎樣看人,怎樣遞酒,怎麼掏汗巾子,又怎麼抹淚兒撒嬌,全是幾家的假母一項項拿著藤條兒教下來的,歌樂好學,形神難摹,學了這些年,一時半會的要改並不容易。

    玉娘低聲應了,她也知道這是潘氏防著她呢,低眉順眼的立起來,潘氏拍了大腿就把輩份定下來:「你往後就叫我嬸娘,跟我這幾個兒女全是平輩兒,我兒子是打大件的木匠,走街串巷的探問起來也便宜。」

    等王四郎回來,秀娘治了飯端出來,知道他饞她做的小菜兒,專做了一籠裹肉餡的小餃兒,肉餡調得嫩嫩的,等他家來將將蒸熟,王四郎一聞見味兒就進了廚房,拿筷子挾了塞進嘴裡,一邊呼熱情一邊嚼了往下咽。

    「也不怕燙掉了舌頭!」秀娘又是笑又是惱,挾起一個吹涼了送到他嘴邊兒,王四郎就了半碟子醋吃了個乾淨,蓉姐兒捧著小碗出來再要一個,看見一籠都空了,瞪大眼兒脆叫一聲:「爹!」

    王四郎叫一聲:「算盤,趕緊把包子拿出來。」他回來這一路上正巧看見曹婆婆包子鋪掛的幡子,猛得想起年初抱了蓉姐兒站在橋邊,答應給她買鴨脯子肉包吃,撿那剛出籠的買了四隻,個個都有拳頭大,蓉姐兒捧上一個半張臉都不見了。

    小手捏了包子直啃,大白繞了她團團轉,蓉姐兒知道沈氏不許,悄悄走到廊下,從裡頭挖了塊肉給大白吃。

    秀娘把兩個擺到蒸籠里,拿一個給算盤:「你也餓了罷,先吃起來,再有一會子才開飯呢。」算盤受寵若驚,他跟了王四郎後,一直老爺老爺的叫,王四郎待他沒這麼些個規矩,此時秀娘又待他親厚,眼輪兒一紅,捧了包子到廊下去。

    蓉姐兒沒見過算盤,走到他面前仰臉看他:「你是誰呀?」

    算盤趕緊蹲了身,滿臉堆了笑,從口袋裡摸出個小皮鼓來,他知道老爺太太只有姑娘一個,看那置東西的勁頭兒是當眼睛珠子看呢,心思一活動自家摸出錢來買了皮鼓給蓉姐兒:「大姑娘,我是算盤。」

    「撥珠子那個麼?你也不圓呀。」

    「帳都清了?」秀娘看看外頭算盤正逗蓉姐兒玩,給王四郎抻了抻衣裳,見他點了頭才道:「我把玉娘留在娘家了,只說是本家來的投親的,她好容易掙出來,再說是行院裡的,往後難嫁呢,我可探問過了,她的意思是尋不著親人,就要嫁人的。」

    王四郎擺了擺手:「要個甚都隨她,原就是陳大哥贖來的,身契兒你先收了,若能尋著自然好,尋不著,出門子的時候再還給她。」說完這句就丟到腦後:「等明兒,你跟我一處去下爹那兒。」

    秀娘說起來就生氣:「咱們家蓉姐兒,差點叫那邊兩個給弄丟了,要不是徐家娘子,說不得也要被拐。」每回想起來都覺著後怕:「說是不把她糖吃,那兩個都有,單少了她的。找回來還吃一句說嘴,說她小人家家氣性太大,爹還說呢,這把脾氣同你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王四郎冷笑一聲:「也罷,既著這麼,明兒倒要刺瞎她的眼!」說著進屋開了箱子,從綢緞下頭翻出毛衣裳來:「這件猞猁皮是給你的,還有一塊整料子,你給蓉姐兒做了毛衣裳穿,這小匣子裡是頭面,我預備著過了年典間新屋,買幾房人家,咱們不說五進的院落,三進還是置得著的。」

    秀娘結巴一聲:「你給我透個底兒,這回,到底帶家來多少?我心裡也好有個數兒。」

    王四郎坐在椅上長腿一伸,伸了個巴掌出來,秀娘抽一口氣,抖了聲兒問:「五百?」

    「嘖,小家子氣兒,再加一個!」王四郎得意洋洋,秀娘一口氣抽的接不上,捂了心口順了兩回才道:「五,五千?」見著丈夫點了下巴,往後一跌坐在椅上,半日回不過神來。

    第36章 乍富貴門庭若市

    既是錦衣還鄉,就沒有藏著掖著不叫人知道的道理,王四郎安心要刺人的眼,叫那些往常瞧不上他的全都彈眼落睛,趁著年前收拾了一箱子東西,叫算盤雇了大車,帶了秀娘蓉姐兒去王家。

    王四郎跟車夫坐在一處,算盤跟在車邊跑,娘兒倆坐在車裡,蓉姐兒長那麼大還沒坐過大車,往常只聽俊哥兒說起過,這回輪著自家坐了,立在坐墩上掀了帘子直稀罕,半個頭都恨不得探到帘子外頭去。

    「娘!轉糖畫兒!」蓉姐兒手指頭剛伸出去,算盤就小跑著去買了來,從窗簾兒外頭遞進來,笑呵呵的喘氣:「姐兒吃。」

    蓉姐兒還懵懂,不知道下人是個甚說頭,四歲的娃兒揪住了不放,連聲問個不住「你家呢?你住咱們家麼?那你娘怎麼辦?」。

    問得算盤眼圈兒都紅了,蓉姐兒知道哭就是傷心了,怯生生低了頭看他,皺了眉毛拿小手拍拍他的胳膊:「那你就住我家罷,蓉姐兒轉回身來看看秀娘,見她點了頭才把算盤手裡的糖畫接過來,伸了舌頭小心翼翼的舔,那糖畫兒拉了細細長長的蜜絲,力氣一大就斷了。

    行到生果鋪又停下來打包了幾個食盒,椒鹽果餡兒的蒸餅子,芝麻玫瑰的四色蘇糖,炸得蘇脆撒了細糖粉沫兒的巧果,還有裹了蜜的沙棗兒,滿滿兩匣子點心堆到車上。

    蓉姐兒一手拿了糖畫兒,一手去掀那果匣蓋子,秀娘咳嗽一聲,她趕緊放了手,縮到秀娘身邊臉紅起來,自家辯解道:「看看!」這些個早兩日她就吃得膩了。

    原來秀娘還拘著她,手頭鬆了也不似高家那樣日日點心果子的不離手,她要吃個甚,須得聽話了乖了,才拿了銅板買上一兩個解饞。

    王四郎家來卻開了她的禁,外頭各色的點心一盒盒的家來,虎皮花生奶白葡萄,蓉姐兒才吃了一個邊兒,算盤就跑出買了填補上。

    還有那知道王四郎家來了,眼看著他富貴騰達,來沾光揩油的親舊,平日走在路上碰見了還在低頭裝作沒見著,這回一個個全涌了來,王家大開了門戶迎這些人,說是說來送年禮兒的,好的進門的時候拎了段兒臘腸半隻風雞,歹的便只拿麻繩兒吊個一紙包的點心,個個出去的時候懷裡都揣了紅封兒,手頭拎了四樣果品點心。

    回數多了,秀娘忍不住埋怨:「往日裡哪一個招過咱們,如今一個個倒上門撈油,你也是,頭一回做甚包了五百文,如今倒好,一個個倒似該得的。」

    王四郎少有這樣高興的時候,聽見秀娘埋怨還笑呵呵的:「就是那外頭說書的先兒,請到家來也不止五百文的潤口銀,聽他們這麼一簸箕的話,只當是花錢買舒坦了。」

    原來那撈糙打狗偷瓜摸魚兒的事如今倒被吹捧得是他有智有謀,也不知哪一家鄉下親戚,非說王四郎打小兒在他地里偷過瓜,說的繪聲繪色,說他怎樣學了猹偷瓜,偷了就在地里吃掉,把好好瓜掏開大半個,別個只當是畜生偷了去,流了一地兒的汁水。

    「恁的精乖,我點了火去抓,守了幾夜都不曾抓著了。」那親戚說完喝了一大茶缸子的胡桃松子茶,這是算盤給點的,濼水出茶,茶葉在這兒賣得賤些,人人都是一大茶缸端在手裡海了吃,到外頭才曉得還有點茶這個說頭。

    加咸加甜實不如清茶好味,卻勝在無人受用過,在王四郎家吃了這盞茶,回去便吹出了花兒,引得人家紛紛效仿,倒棄清茶不顧。

    叫王四郎舒坦的還不止旁人誇他自小便與別個不同,也不知道哪一個在他面前說了王大郎叫人騙了的慘事兒。

    王大郎叫人下套騙了本金,還倒賠出去八十多兩銀子,急趕著再往江州去追那客商,人玩了這一樁仙人跳,早早分了銀子跑遠了,等他去尋,人去樓空不說,那客棧里掌柜還扯了王大郎的領子叫他結清食宿錢。

    王大郎哪裡能肯,被幾個夥伴揪了差點兒送官,不得已只好又貼出幾兩銀子,那客商在他走後還呆了一日,不僅叫了粉頭彈唱祝興,還叫了一席五兩銀子的酒菜,全都被算到王大郎頭上。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