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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寵妾說賣就賣了,銀子還全歸了她,後院裡從二排到六,當著陳仁義的面撒嬌作痴的,可有哪一個敢在她面前作耗,就怕她一時短了銀兩拉了自己出去發賣呢。

    王四郎手腳都沒處兒擱,他哪裡見過這仗陣,在房裡立了半日,挨著繡墩坐下了,算盤打了滿滿兩桶水灌進浴桶里,皂豆細毛刷子一應俱全,還有兩套新衣捧在手裡給王四郎道惱:「這是陳老爺的,前頭送了來,說是明兒再給老爺裁新衣,這些且將就了穿。」

    陳仁義比王四郎短許多,他的衣裳上了身全都短了半截兒,王四郎剛洗完澡,陳仁義就來了,他在外頭穿得素,一進家門一套事物都配了起來,光是腰上就掛了兩件玉佩一付金五事,又是腰帶又是手串兒,拍了王四郎的肩:「兄弟明兒跟我出門去,那一注大財等著你呢。」

    陳仁義是靠著販蜀錦發的家,起了家就什麼都販了,可真叫他發了大財置下這份家業的,卻是鹽。他拿積了兩三年的錢買下地來,又跟官府打通了交情,忍了兩年的飢慌,還借了糧,一次往官府糧倉里繳了兩百石,換來兩百張倉鈔,拿了倉鈔去兌鹽引,領了百來斤鹽,裝了滿滿五艘官船。

    有鹽引便不是販私鹽了,他打通了路子,人人都曉得他領了鹽,數量上再做手腳方便的多,頭回二回得著的錢全給了官府里的蠹蟲,等到後來本錢越多利潤越大,他的肚量也越發大,一氣就是一萬石的裝船。

    事兒不能做得絕了,他吃肉旁人也要喝湯,陳仁義發了幾筆不義財,就歇了手不再沾鹽運,這塊肥肉又油又厚,一口咬下去咽不下就要被噎死,再有多少錢也享不了清福,他帶了王四郎來,便是想再走一回這個路子,一次把血本下足了,叫他賺個萬兒八千的,也算償了活命之恩。

    第二日便把王四郎打扮齊整,帶了他去了商會,此時各地商販間都立了商會,凡是本鄉人,出門在外遇上了什麼麻煩,若能尋得著家鄉商會,總能安然回來,若合了時運,攀扯上腰杆子粗的,也能發筆小財。

    陳仁義在商會裡頭風評不錯,單一條不吃獨食,就叫人青眼相待,他把遇上水匪的事兒一說,一推出王四郎來那幾個便點了頭,算是給他一個人情,把今年得著的鹽引給了王四郎。

    一枚鹽引二百斤鹽,陳仁義靠著一張臉在商會轉了一圈,各人手裡擠出一枚來,到他手裡就有五枚了,再下來便是帶他去領鹽。

    這一道兒都順,王四郎也知道是陳仁義背下了人情債,這都是要還的,夜裡兩人一處兒喝酒他給陳仁義斟上滿滿一杯:「哥哥這樣看顧,我也不知說甚好,全在酒里。」說著仰頭喝盡了。

    陳仁義是場面上練出來的酒量,吃了一鍾又要一鍾,聽見王四郎這樣講呵呵一笑,大肚皮上的肉顛了顛:「兄弟說哪裡話,錢債好償,命債難還,我這份家業,若沒了命,還不知哪個消受去。」

    談生意自是在門子裡,兩個粉頭打扮的油頭粉面,一張口兒搽了儂艷艷的胭脂,撥了琵琶軟聲彈唱,那幾個已經把持不住,各自摟一個進了屋去,一個挨在陳仁義身邊,一邊餵他酒喝,一邊解他腰上掛的銀香球,被陳仁義一把抓住了手,摟了就要進屋,還點點另一個正在彈箏的:「兄弟且別客氣。」

    那粉頭正望了王四郎嬌軟軟的笑,抱了琵琶掩著半張臉露出細眉長眼,燈下看人,原有個五分也看成八分,王四郎卻盯了她的眉毛,秀娘也是這般眉目,他露個笑,那粉頭只以為王四郎意動,放下琵琶軟步到他身邊,王四郎卻道:「哥哥歇下,我叫算盤帶了我家去。」

    第28章 毒心腸蜜裹砒霜(顯示不出的偽更)

    王四郎的信一封封跟著遞迴來,先是說了些平安勿念的家常話,後頭轉託了人來走一遭,秀娘一拆開便見信里夾了張五貫錢的紙鈔。

    秀娘曉得他在江中遇著了水匪,不但自己逃脫了,還救了個有錢客商,信里沒說多麼兇險,只知道旁人欠了人情,這錢也只當是客商還的人情,她塞進匣子裡捨不得用,又想著船都失了,那貨定也沒了,欲把這五貫再給他捎回去,又聽那傳信的人說,上了船不知跑到何處,便把這錢兌了來,一串串的排在匣子裡。

    頭先得的那十兩銀子自然是要還給高家,秀娘帶了蓉姐兒去拜訪高家老太太,謝她仁厚,她還待不收,只當是個壓驚的錢,可麗娘的小姑子弟妹卻不是好相與的,話里話外明著是夸秀娘不欺心,暗地裡把麗娘也帶了進去。

    秀娘只是來還錢,卻害得姐姐又聽了一肚皮的酸話,她正給麗娘道惱,就看見姐姐擺擺手:「急個甚,我便不信她鄭淑兒沒個求人的時候!」說起來鄭家跟沈家一般家底,只待鄭氏嫁了高二郎這才富裕起來,說到底還不是沾了高家的光,她那幾個哥哥還不如沈大郎老實肯干呢。

    「你且不知道,把自家的哥哥插到採買上頭,你姐夫還蠢呢,若不是我,也不知道占了多少便宜去。」麗娘咬了牙,自家生一回悶氣,見院子裡暘哥兒正纏了蓉姐玩耍,招手把蓉姐兒叫回來:「蓉姐兒來,大姨這裡有蜜糖吃。」

    暘哥兒跟著也要來,被鄭氏一把拉住了,她心裡存了心事,正不願兒子跟沈家的來往,拉住了罵一回,揚著聲兒喊:「瞎淘氣甚,趕緊回來,你爹讓你寫那幾張字,你寫了沒有?」

    蓉姐兒回來攤了手扁嘴,暘哥兒把麗娘給她掐的花朵兒揉得滿手都是,蓉姐兒小臉通通紅,可知道是在別人家裡作客,委屈的眨著眼睛。

    麗娘叫身邊的丫頭又給掐下一朵來,還專往鄭氏屋前去,撿了一朵頂大的給了蓉姐兒,擦乾淨手給她糖吃。

    姐妹兩個挨在一處,秀娘手裡拿了托盤接蓉姐兒吐的棗子核,怕她咽下去劃傷嗓子,麗娘也捏了一個慢慢吃著:「那邊那個這回可消停了吧。」

    王四郎的信一來,秀娘便恨不得全鎮子的人都知道他無事,還因禍得福跟人跑船去了。潘氏也各處去說,母女兩個歇了一日,通身洗乾淨了往廟裡頭燒香還願去,秀娘還一筆給兩百文的香油錢。

    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家裡親戚曉得四郎無事,鎮子裡那些個卻只當他已經死在外頭了,朱氏那些銀子沒白花費,又過了四五日,竟有媒人上門來。

    叫潘氏一氣兒罵了出去:「配天配地配的甚姻緣,叫著一女兩嫁,當誰都上趕著叫閻王鋸兩半兒,瞎了眼的老貨!」

    那媒人吃這一頓罵,也埋怨起了朱氏來,這可是自塌招牌,好好的保媒拉縴,偏偏人家丈夫沒死就把別人當了寡婦,還收了一家的定錢,媒婆只好自認倒霉,倒賠出銀子來封人家的口,心裡自然氣憤不過。

    做她這一行的,只靠一張嘴皮子過活,朱氏叫她吃了虧,哪裡能白饒,東家長西家短,繞了濼水半條街一走,那些姑子婆子全知道是朱氏幹的好事,要趁著繼子不在逼嫁繼兒媳婦。

    朱氏的風評並不好,寡婦再嫁不是個事兒,本朝並沒有逼著守寡婦人去死的例子,你愛守便守,守不得了出嫁,公婆娘家全不得插手,那些阻了寡婦再嫁的,還有遞了狀紙去告,公堂都不必上,縣老爺瞧了狀詞便判下來。

    可似朱氏這樣進了門就拿大的繼室卻不多,濼水是個小鎮子,有甚事風一吹就傳遍了,當初她不叫原配的兒女進門,那不過是仗了先頭那個娘家不在這兒,若是有人撐腰,將她往衙里一告,朱氏一家子的姑娘都別想著嫁人了。

    苛待原配子女,可是要站籠去的,她一個婦人家,不消一刻什麼臉面都沒了,除了投井就是跳河。偏偏她還把那幾個女孩兒都嫁到無人敢進門的人家去。紀二郎不消說,汪文清家裡窮得叮噹響,到外頭都有好說頭,一個家裡有田地,一個眼見得就要考上功名。

    原是常去她家走動,三姑六婆們都留了臉給她,這回叫人吃了虧,可不那麼好聽了,媒婆到處宣揚,說她黑心爛腸,臉上團團笑,肚內一包毒,是個蜜裹的砒霜。

    這話傳著傳著,便傳到了王老爺耳朵里,秀娘一拿著信就上門去給王老爺看,梅姐兒陪著直念佛,朱氏蘇氏兩個立在灶下差點兒把牙根咬斷。

    「真是個千年的王八,恁的命大!」蘇氏還待再罵,朱氏一個眼刀叫她住了口,她也是心頭暗恨只不能露出來,眼看著拔毛的鴨子就要下鍋,到嘴的肥肉還長腿跑了。

    還是朱氏見機快,她把家裡買下的那些白布全舍了出去,只說是給王四郎做功德,又去舍油舍米,全從她私房裡出,王老爺也不理她,聽見她叨叨著今兒這個廟明兒那個觀的舍東西,全只當是耳旁風吹。

    蘇氏卻如刀子割了她的肉,她因著前回叫王老爺厭了,日日夾緊了尾巴,就跟做新媳婦那會兒似的,日頭還沒升起來她便起來燒灶,治上一桌子菜請王老爺朱氏兩個用,又是做鞋子又是fèng襪子,殷勤不斷。

    到底不是自己親生子,王老爺也不想去動這根骨頭,折了就折了,他睜隻眼閉隻眼,蘇氏還只當他已經忘了那茬,那口氣兒一松又變回原樣。

    朱氏曉得沒那麼容易松他的心,可事兒已經做下來,只得慢慢往回找補,力道要小要輕,讓他覺不出來,慢慢就把水給燒滾了。

    這日王老爺家來便板了臉兒,朱氏見他臉色不對,又不知是何時惹了他,想著這半旬都安安生生,就是蘇氏都叫她看管住了不許外頭去胡咧,左右思量一回想著無事,便猜測他是衙里事兒不順。

    何知縣自上回放了王四郎便一直都拿王老爺當眼中釘,幾回查帳都沒查出蛛絲馬跡來,反而認定了王老爺是個大jian大壞的,不知貪了多少銀子,日日看帳想揪了錯出來。

    師爺把庫里的帳薄搬過來搬過去,輪著看了三四回,還是沒有一文帳是漏算的,他咬了牙只不信,書房裡的椅子都叫他的屁股磨薄了,灌滿了油燈非要燒乾了才睡,自己磨自己,別人來濼水都要肥上七八斤,他乾瘦的連原來的衣裳都撐不起來了。

    蘇氏也會看臉色,瞧著王老爺不像高興的樣子,拿些家常事說嘴:「廚下鬧老鼠了,昨兒買來的菜,叫啃了一大口,正想著明兒買些石灰,尋個匠人來把洞眼兒給堵了。」

    朱氏正要開口,一向不理這些雜務的王老爺卻擺下筷子:「老鼠生來會打洞,堵了一個再開一個有何難,不若去藥鋪里買上兩包砒霜,拿蜜裹了,這才是一隻都逃不脫。」

    朱氏聽見蜜裹砒霜倒抽一口冷氣,也不知是誰把這話傳到王老爺耳朵里,偏蘇氏還不覺得,撫了掌笑:「還是爹好算計,我明兒就去生藥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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