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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兩個說了會子話,麗娘往廚下去,她剛要伸手去幫,潘氏趕緊攔了:「你這身簇新的衣裳,別污了去,怎麼的,打聽好了?」

    麗娘順勢兩手一叉:「她沒那個想頭,我瞧著,若是真的,說不得就守了。」

    潘氏跌了腳:「那哪兒能成,她才幾歲,守個甚,她守了,王家就能把她接過去養活著!那老東西親女兒都護不住,叫她看人眼色憑擺布,我不如早早死脫了!」這幾日老姐妹來尋她,十個裡頭倒有八個張口問秀娘的前程,也有被人託了來說項的。

    她自家想一想,女兒靠不住王家,自然還是尋人嫁出去好。梅姐兒都能哭著拍上門來,秀娘是當媳婦的,朱氏占著婆婆的名頭,真要守節必是要住在一處的,到時候還不定怎麼糟蹋她。

    「你急個甚,這事兒且得慢著來,她才新寡,雖是那頭傳了這話出來,娘也不該跟著起熱灶,按我說,她就沒按個好心。」麗娘翻了眼睛:「自家死了丈夫幾天就嫁,離了男人過不得活,難道還叫秀娘也吃別人說嘴,我那個姑子一張口恨不得飛刀子出來,娘也不為我想想。」

    麗娘撿了灶上做得的蜜糰子吃,潘氏燒了柴熱鍋炊米,吃她這句埋怨「咦」一聲:「我不是為著你妹妹,她那點子心思我能不知,可那官府的喪表都來了,上頭可寫的真真的,咱們雖不是大戶人家也要臉面,我又不是叫她立馬就嫁,等事兒捋順了,撿個好人,蓉姐兒就擺在我這兒養。」

    母女兩個湊在一處說悄悄話,秀娘在院子裡給蓉姐兒梳頭,妍姐兒在家住了兩三日,天天鬧個不休,秀娘潘氏都分不出空來照管她,孫蘭娘只好把她送到姐姐家去,秀娘為了這個還倒賠了幾日不是。

    幾日不見蓉姐兒又想起姐姐來,秀娘把她的頭髮紮成小花苞,待要用紅線兒捆又頓住了,蓉姐兒歪了頭:「娘,扎姐姐的。」她要扎跟妍姐兒一樣的花,秀娘今日特別依她,拿了紅花朵兒心裡嘆一聲,還是給她紮上了,送到她門邊兒:「去找寧姐兒玩。」

    小人家最會看顏色,她曉得家裡幾日都不安寧,連笑鬧都少了,妍姐兒不在,她便一個人坐在廊下,潘氏給她幾顆花生米,她也能擺弄上一上午,又不敢出門去,偷偷在門前的台階上摘一朵野jú,捏著那朵小白花玩了一下午,學著外頭瞧見的那樣把花插到頭上。

    秀娘瞧見,知道不該罵她,卻還是被觸動心腸,拍蓉姐兒的手把花打掉,立了眉毛就要罵,蓉姐兒小身子不住往後縮,嗚哩嗚哩的不敢哭,潘氏串門去了,還是沈老爹瞧見了把她一把抱過去,帶她去街上給她買糖人吃。

    小孩子一點不記愁,出門的時候還趴在外公身上不肯抬頭看人,等回來了捏著糖人進門就喊娘,秀娘又是愧疚又是心疼,給她理衣裳梳頭,還哄她:「把糖人兒跟寧姐兒分啊。」

    這幾日蓉姐兒倒有一多半時候是在陳阿婆家裡過的,她早就熟了路,自己一個人也敢便邁了步子小跑,陳阿婆家的門從早到晚的開著,一推就進去了,隔了牆秀娘都能聽見寧姐兒脆聲聲的喊:「蓉姐兒快來!」

    她倚著門看外頭水貨波粼粼,柳葉從初春俏生生的嫩綠變作尖細長條的濃綠,半條街都給柳樹兒遮沒了,河對面也是人家,多早晚了才有人剛起來刷馬桶,間隔一個洗菜的便扯了嗓子罵,兩家扯著差點兒打起來。

    秀娘怔怔出神,她原想著能在臨河的地方有一間屋,一明兩暗三間圍房,再有個小小院落,夏天搭個棚子盤些絲瓜葫蘆,拿涼水湃一湃瓜果,冬日裡有足碳可燒,大小人兒都不挨凍,四季都過得舒坦便是好日子,如今想來,只要丈夫能家來,一家子和和樂樂的呆在一處,那怕大小姑子日日煩擾也是好的。

    她頭一低吸吸鼻子蓋了眼圈進屋,剛掩上半扇,就有個青衣小夥計登門,揚了手裡的信封:「哪一個是王四郎的渾家?」秀娘驟然一驚,抖了手伸過信:「哪個寄來的。」

    那小夥計趕著往下一家去,頭也沒回:「王四郎寄來的。」

    秀娘捏了信只覺得日頭也昏了,外頭磨鏡子磨菜刀的吆喝聲也低了,兩眼發花耳朵里嗡嗡的,這信既是丈夫寫來,便是他安然無事了。

    她這幾日強撐起來的力氣一瞬就給抽沒了,站立不住扶著門框就要倒下去,口裡啞著聲喊:「爹,爹,四郎來信了。」

    第27章 兌鹽引否極泰來

    王四郎一進灈州府便托人往家裡送信去,他身上有幾兩碎銀子,船資還是賒帳的,預備賣了貨再給船老大,這一下也不必給了,拿了這錢要小二給他拿來紙筆,勉強寫上一封信,送回家去。

    陳客商進進出出不停,他們一下船就稟報了灈州知府,這兩個是在水匪手裡活下來的,陳客商被叫進衙門裡問了幾回話,因王四郎身子不適才放他在客棧裡頭休養。

    他跑進跑出,到了夜間回來的時候,身上全空了,一個金剛石的戒指,一條鑲了寶的腰帶還有掛在腰上的玉佩,腕上的手串全都去了當鋪,一共三百八十兩銀子,拋到王四郎桌上:「兄弟,咱倆如今就靠了這個發財了。」

    失了茶葉,他卻不想白走一這遭,做生意同做賊也差不離,講究的就是不走空,每到一處總有可販的東西,譬如灈州便出的好紫沙,有名頭的匠人雕一個壺都要買出千兒八百去,拿這些錢買上幾把名貴的,回鄉之後又是一件出脫。

    陳客商本名就叫陳仁,因著做生意乾脆就叫了陳仁義,他上上下下的走過一遭,錄供問話,順著杆子便往上爬,把自己個兒怎麼因著大肚溜下船,又是怎麼趴了石壁不叫水匪瞧見,灘上那三日又諸多難挨,身上紫一塊青一塊。

    師爺聽見他說書也似,提溜著到知府面前,這才算是把灈州大小官兒都混了個臉熟。他解了汗巾子抹臉,往肩上一搭:「王兄弟,咱們發財還正落在這上頭了。」

    他存著要報答王四郎的心,夜夜睡的死豬一樣,若不是王四郎拍醒了他,他這一身肥膘早早就掛在帆上,說不得要給人插上幾刀。

    陳仁義拍了銀子在桌上:「兄弟,這便是你的本錢,進些此間的貨,跟我回四川去販。那兒哥哥我地頭熟,帶你發上一注財,只當是還了你的情。」

    王四郎緩過氣來便跟了陳仁義四處去搜羅茶壺,好的收不到兩把,餘下的全是大街貨,成百上千隻的買進來價兒更賤,只為著此處紫沙好,燒出來的壺顏色光澤都可人的眼,去木匠處三文一筐收滿了刨木花,一個筐里裝上八隻,裝上船往四川去。

    到了地頭先去了陳仁義家中,他置了個大宅子,家裡原以為他這回出去又是兩三年不著家,不防竟這樣快家來了,里里外外跑出來七八個年輕女子,全都是他討在家中的妾。

    他渾家過身後再沒娶妻,家裡的事被他十三歲的女兒安排的妥妥噹噹,見那些女子一窩蜂似的出來,還給王四郎陪不是:「讓世叔見笑。」轉了頭便眼刀子刮她們,一個個臉上的笑還沒收,就縮了頭出去,走的時候偷摸的給陳仁義拋媚眼兒。

    陳仁義回家之前也寫了信過來,陳家接著喪表一屋子女人亂成一團,裹亂的偷東西的全叫陳大姐拿住了,里里外外守的鐵桶也似,連只蒼蠅也沒叫飛出去。

    陳仁義看看人數不對,女兒在旁遞了茶過來:「別找了,那幾個我打發出去了。」原陳仁義在的時候天天要珠子要衣裳,一聽說人沒了裹了東西就要回門子裡去,被陳大姐提腳趕出去賣了,她當著王四郎的面兒便指派了丫頭把匣子拿出來。

    「五六這兩個年紀輕些,每個賣了一百兩齣去,另兩個小大姐統共三十兩銀,爹點一點罷。」五六是排行,原都是門子裡出來的,叫陳仁義梳弄過來了接到家來擺酒抬成了五房六房,兩個小大姐是丫頭收用過,卻沒扶起來當妾的,陳大姐說這話很是順溜,一點兒都沒未出閨閣的姑娘家該有的不好意思。

    陳大姐怨恨親爹三年兩頭的不著家,好容易回來趟便是帶了女人進的門,親娘打理家事生生叫累病了,去的時候把一個生了兒子的妾發賣得遠遠的,那個兒子便抱給了陳大姐,叫她養活著。

    撐了一年多,見女兒家裡家外把持住了,這才撒手去了,她一去三年陳仁義才著家,回來就見女兒抱了四歲多的兒子,除了姐姐,旁的幾個一概不認,原來寵愛的那些個發賣的發賣打發的打發。

    他因心裡存了愧,萬事都依了女兒,曉得這回子回來又要不見幾個,也知道女兒不是亂攀扯的人,定是發了喪表,那幾個守不住動了旁的心思,連瞧也不瞧:「給了你做私房罷,你世叔的屋子可備下了?」

    「早早都灑掃過了,給世叔安了個小廝,最是伶俐不過的。」說著看了眼一直立在屋角,看著十來歲的男孩兒,他過來就磕了個頭:「小的算盤,給老爺請安。」

    王四郎當里經過這個,站起來要躲,被陳仁義按住:「受了吧,回頭把身契也給你,帶回去用。」算盤一聽這話磕頭磕得更起勁,王四郎受了一個頭,由他帶了去外院的客房。

    一路過去穿花拂柳,繞了廊檐看見拱橋花木,算盤有意慢慢走,好帶王四郎看一看,見他盯了什麼望就解釋一回:「老爺,陳老爺喜歡太湖石,前院這個是最大的,後頭院子裡還有小的。」他是真機靈,立馬就改口過來。

    這些奇形怪狀的石頭堆成山樣,算盤撓了頭笑:「聽姐姐們說這是個馬,陳老爺能數出九匹來,我倒一匹都瞧不出的。」

    王四郎站在廊下盯看了好一會兒,笑一笑:「我只能點出七匹來。」說完又跟了算盤往前去,走到客房才發現是間獨立的小院落,有廚房有井台,院子裡還搭了卷棚,上頭盤了花葉,枝條已經抽了苗苗,捲曲起來的綠葉兒鮮靈靈的看著舒眼。

    除了算盤,這院兒里還有一個灶下的婦人跟做雜事的花匠,算盤睨了眼王四郎,見他沒不滿的意思帶他進了客房:「老爺一路風塵,灶下燒了水的,我去打來叫老爺淨一淨身。」

    陳大姐為著自家爹這樣,信上曉得王四郎也是出門販貨的,並沒在院子裡安排年輕丫頭,跟在身邊的管家老媽子定下算盤當小廝的時候,還說了她兩句,哪能進了門沒個丫頭侍候著,陳大姐一句話回絕了:「都是出來販貨的,在咱們家少說也要住上一旬半月的,沒的叫帶回去一個,正頭娘子可怎麼看。」

    陳家私下裡都說陳大姐不像十三倒像二十三,年輕姑娘家面嫩說不出來的話,在她這裡百無禁忌,連家主老爺都不管,也沒誰敢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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