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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秀娘哪裡肯應,蓉姐兒也不肯叫朱氏摟著,從她胳肢窩裡鑽出來,撲到秀娘身上,歪了頭瞪住朱氏,她還記得上回在王家受的委屈呢。
朱氏也不是真箇就要把蓉姐兒接回去,王老爺正傷心,此時接過去觸動他的心腸,打算了往後給的東西說不準立馬就給了,秀娘一拒她就應下來,又抹了抹眼睛:「可憐見的,我回了,你爹還倒在床上等著人伺候呢。」
秀娘坐定了不說不動,還是蓉姐兒撲過來她才長出一口氣,抱了女兒回屋,哄她睡覺。潘氏邁了小腳搖搖擺擺的跟在後頭,又不敢十分勸她,眼見得秀娘把蓉姐兒脫光了放進木盆洗澡,洗乾淨了抱出來放到床上,還給她抹了些冰片粉。
潘氏回到自己屋中跟沈老爹商量:「莫不是給嚇唬傻了罷。」
沈老爹翻翻眼睛轉過去不理,潘氏坐下又立起,想去跟女兒說會子話,又怕惹了她的心事,到底是親生的,原來看著王四郎的相貌也不算埋汰了秀娘,誰曉得他竟會是個短命的。
沈老爹原坐在床頭閉目出神,油燈都要點完了還不見潘氏打了洗腳水來,猛得一敲床頭,潘氏「嚇」一聲跳將起來,見丈夫指了腳兒,嘖一聲出門拎水,給他燙了腳又問:「這會子可要去去瞧瞧,她不會尋了短吧。」
沈老爹把那濕淋淋的腳抬起來也不顧滿地滴的水,往床上一放,白眼都懶得翻過去,潘氏連叫帶跳,趕緊拿厚布給他擦腳,到不再說那尋短的話,一個不理一個有心要說每回開口沈老爹就捶床板,折騰到深更半夜方才睡了。
第二日秀娘早早起來燒熱了灶,開了門到船邊買了一簍鱔,進廚下剔骨切絲,把骨頭放進滾水裡燒湯,鱔魚絲兒拿熱油翻炒撈出鍋兒,一簍子鱔魚,做了半鍋鱔魚鹵,昨兒抻好的面擺到擔上,此時湯也滾出了鮮味兒,抬到推車上頭,潘氏的娘家侄兒鵬哥兒日日都要來饒一碗吃,推了車到蠶兒巷,秀娘摸幾個錢出來,他便甩手走了。
潘氏起來的時候,灶上已經擺了做好的面,她頭一伸,瞧見蓉姐兒還在睡,秀娘跟推車都不在了,進屋推醒了丈夫:「怎的今兒還去賣面?」
秀娘原還米麵饅頭換著法兒吃,後頭見賣出最多的便是面,就日日換了澆頭出去,昨兒是爆豬腸,今兒便是鱔魚,剛剛稻田裡撈出來的,又鮮又嫩,拿自家做的蝦油炒過,吃進嘴裡一抿就化了,最多人捧場。
她從早到晚一聲也不言語,小鎮上哪裡藏得住事兒,朱氏已經把王四郎在灈州遇上水匪的事兒傳了出去,來的人倒有一半兒是別家巷子裡專來買面吃的,喝著她的湯是清早起來拿鱔骨燉的,便往那擺錢的碗裡多放幾枚。
還有那些個沒成家的,見她這付模樣可憐她,秀娘貌不出眾卻有好手藝,想了一回有幾個意動起來,只見她還穿了家常衣裳,並沒戴孝,也不好開口。
潘氏眼睛望穿了才見秀娘推了車兒進來,迎上去看了她的臉色不說話,秀娘卸下車往屋裡去,蓉姐兒膩在沈老爹身邊,看他寫字兒,見娘來了,小跑了過來一把抱住了秀娘的腿。
到此時她才笑:「早晨的面好不好吃?」
潘氏見她沒事兒人一般,倒比嚎啕一頓還提心弔膽,幾次想開口都被沈老爹瞪了回去,秀娘進屋抹了臉換了身乾淨衣裳,還給蓉姐兒也扎了個包包頭,抱了孩子到門口:「娘,我去紫帽兒街一趟。」
「哎,哎。」潘氏應了才回過神:「秀娘,你去做甚?」
那個朱氏上門來便沒安好心,潘氏比她的日頭長,前街後巷子裡全是她的老姐妹,上午兩步路一跑就曉得朱氏把消息放出去了,當著外人又是哭又是跌腿,演得十分像樣,可濼水鎮上哪個不知她那付心腸,轉頭就把話兒轉到了潘氏這裡。
潘氏想了一回,倒覺得對,秀娘正青春,守著個女兒過餘下的寒暑春秋,往後沒人給她撐腰,她難道還能賣一輩子的看蠶食?
潘氏自然不曉得王老爺肯給蓉姐兒立女戶,為了女兒打算,自然是趁著熱孝百日裡嫁掉的好,再守上三年,哪裡還有年輕後生肯要她。
她心裡這樣想卻不能說出口去,年輕輕的婦人剛沒了丈夫這會兒志氣都足,立了誓要守個一生的也有,剪了發颳了臉不守也得守的也有,可那哪裡是當爹媽的能看得下去的日子。
沒了丈夫還有親爹娘在,可等他們都去了,還有誰來給女兒撐腰,全都舍到姑子街去做繡活計,都說痷堂里出來的繡活兒最活,怎麼能不鮮靈,那一針針一線線刺上去的都是光陰,沒丈夫沒子女,連婆家都當沒了這個人,一日三餐四季衣裳都要靠著一雙手掙出來,但凡親爹媽在世,哪個能看著骨肉過這日子。
秀娘抱了蓉姐兒,一路走到紫帽兒街,開門的是梅姐兒,她的眼睛還紅著,看著秀娘又要淌淚,秀娘臉上帶笑,嘴裡卻道:「哭甚,消息都沒做實,我娘家爹有親戚在灈州,託了人去問呢,你哥哥打小出了幾次紕漏,哪一回不是好好的?」
梅姐兒一怔,聽了這眉頭一散,臉上都要笑起來,迎了秀娘進屋,把嘴兒一呶:「那邊的,恨不得今兒就發喪呢。」
秀娘往裡一瞧,堂屋裡疊了許多白布,不光是發喪,連做法事用的都盡夠了,她也不理會,只問一聲:「爹呢?」
梅姐兒指了指書房,秀娘一逕往裡去,到了書房看見王老爺還如原來似的躺倒在椅子上,手裡捏著兩個核桃雕的球慢慢轉,她立住一會兒才聽見核桃球轉動的聲音不對,定睛一瞧,原是王老爺的輕輕打顫,抖個不住。
「阿公!」最先開口的是蓉姐兒,她記得人了,看見王老爺就叫了一聲,王老爺眼兒一睜,看見蓉姐兒眼睛不由酸起來,張了手:「阿公抱。」
蓉姐兒並不親他,今兒卻乖乖叫抱了,還把頭趴到他肩膀上,梅姐兒看了茶來,見著了又是一陣鼻酸,秀娘咽了淚,這一家子,真為著王四郎傷心,全在這兒了。
她吸一口氣,兩手握成拳:「爹,不見著人,絕計不發喪!」
第26章 傳家書撥雲見日
灈州沒來准信兒之前,秀娘只當丈夫還在外地販茶葉,活要見著人,死要見著屍,空口白牙便叫她信王四郎已經去了是再不能夠的。
連喪報上頭都說沒有尋著屍首,王老爺也託了人去灈州問信,兩邊一處等消息,秀娘雖每日裡坐臥如常,卻一日比一日消瘦,臉盤都尖起來。
家中出了這樣的事,麗娘也帶了孩子回來看,抬手就是五兩銀子的荷包:「咱們家老太太給的,還說要抱了蓉姐兒去住兩日呢。」
高家老太太吃的長齋,每日裡念佛不住,聽見大兒媳婦家裡出這樣的事,開了箱籠取銀子,麗娘推了一回。
小姑子高氏跟二弟妹便在一旁不陰不陽的,說甚「她家裡也是七災八難不停的,老太太是菩薩脫胎的,一年到頭連挎籃賣花的婆子都要捨出去幾兩的,自家親戚還推個甚。」
麗娘當時心裡便不樂,她垂了頭掉了幾滴淚:「正是呢,她年輕輕便守了寡,還帶著個女兒,往常也來咱家的,娘不是還喜歡蓉姐兒麼,暘哥兒還說要娶了作媳婦的。」
高老太太自然是最喜歡孫子,可自家有了兩個孫孫,看見旁人家的小姑娘又眼饞起來,蓉姐兒生的大眼玲瓏,叫起人來嬌聲嬌氣的,來頭一回,暘哥兒便抱住了她不肯叫她走,說要留她在家裡一處玩兒。
鄭氏趕緊拿話茬過去:「不過是個孩子話兒,大嫂怎麼還記在心裡頭了。」她深知高老太太耳根子軟和,就怕被麗娘兩句一說倒要割衫交襟做了親家,心裡暗罵麗娘滑頭,想著把自家的女孩兒嫁進來,兩房的財一房人得。
高老太太嘆了一聲:「是個苦命的,瞧著倒像是觀音娘娘身邊的龍女,怎生這樣命不好。」說著又從箱子裡添了幾兩銀,湊了個整數交待麗娘帶過來。
因有這場官司在,秀娘推了不要,麗娘便白了她一眼:「不要白不要,作甚不要,拿回去又要吃幾句酸話兒,給了你就拿著!」說著低了聲兒:「到底怎麼個說辭,我可聽說了,外頭傳著你要再嫁呢。」
高大郎在外頭聽見了風言風語,麗娘這才特意問問妹妹。朱氏幾個媒人那兒一串,整個濼水鎮的媒婆兒薄子上都多添了一筆。
朱氏的如意盤算打的啪啪響,她自家不來先說這話,傳得滿城風雨,把秀娘想要再嫁的事定下了准信,到時候媒人上個幾回門,王老爺就是不信也信了。潘氏這頭,難道還能看著女兒年輕輕的守寡,一回兩回不成,三回四回也意動,再撿個把好人,由不得她不起心。
寡婦比黃花大閨女還更好嫁,秀娘年紀輕皮子又白,還會調理家事,造飯治湯一把好手,又因著是二婚,聘禮採納折掉一半兒,求的人倒比待字閨中時多的多。
秀娘自家也覺著不對,她往日裡賣蠶食哪裡見得這樣多的生面孔,天天賣面去,她人還沒到,就見有人守在那兒了,有戴巾的有插了釵的,全不是平日裡那些個熬蠶的,偏還要拉了她攀扯,一般人家看蠶的,買得了便轉身回去,只恐離得久了,哪有功夫同她磕牙,她自家覺著不對,卻只以為自己多心,哪成想是真有人在外頭傳話。
秀娘氣的臉色發白,想也知道是哪一個說了這話出來,她咬了牙悶聲捶了下床板:「只拿旁人都當作是她呢,自己個兒守不住,四郎還沒個准信就傳這樣的話,也不怕爛了腸子!」
「我就說呢,定是那邊那個老虔婆撒出去的,叫旁人怎的看你,等過兩日我家那兩個聽說了,也不曉得有多少話說出來。」麗娘陪著罵了一回,又給秀娘順氣兒,她抿了嘴兒,想起剛進門的時候潘氏把她拉到屋裡說的那番話兒。
她挑起這個話頭只想探一探秀娘的意思,守節不易,道理都是懂的,可這回一探,秀娘根本沒有這個意思,麗娘也曉得潘氏是怕秀娘守上三年,往後想再嫁就沒個好挑撿的,可這頭秀娘還沒斷了念想,那頭就要她再嫁,就是月下老兒的紅繩子怕也扳不過她的想頭。
姊妹兩個說了一通話,麗娘把事兒茬了過去,只說些今年蠶好,叫麗娘拿這本錢置綢機:「咱家這個嫂嫂倒是有個主意的,往後我們娘都不知道要被她怎麼拿捏呢,你入個股,有一份本錢在裡頭,往後也不好拆你的伙。」
秀娘還待不肯,麗娘嘖了一聲:「這些個生意我不插手,只當借你的。」除了從高老太太那裡連哄帶騙拿來的,她自己還有一份私房銀子,高大郎又貼補了些:「喏,這五兩是太太的,後頭這五兩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