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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可遭了難的人家卻還都還抱了一絲僥倖,既沒尋著屍首,說不準就還活著。沈大郎這話才問完,沈老爹就狠瞪他一眼:「那龍王爺也姓王不成,你以為是門前三寸爛泥塘!掉下江去,哪還有命活。」
一家子一直鬧到夜裡,陳阿婆回來的時候寧姐兒抱了肚皮小跑過去:「阿婆,我餓!」她噘了嘴兒伸手要抱,陳阿婆見屋裡燈也沒點,進去一看潘氏正陪了秀娘抹淚。
秀娘一聲都不出,她卻顛顛倒倒不知罵了幾車話,蓉姐兒哭累了,綣在床上睡過去。妍姐兒卻沒人理會,還是沈大郎將她抱到屋裡,回去把孫蘭娘替下來,叫她回來看孩子。
陳阿婆一聽竟是這事兒,她兒子也跑過船,連聲問道:「報信的人呢?他是哪裡得的信兒?可有人認得?」潘氏一問搖頭三不知,陳阿婆跺了一下腳:「趕緊家裡各處找找,是不是丟了東西。」
整個院子都轉過一回,最後是蘭娘屋子裡少了一面銅鏡,妝匣子也被打開了,可孫蘭娘的東西全鎖在柜子裡頭,就是怕自己不著家的時候,兩個小姑娘東摸西摸帶了出去玩,叫人拾了去。
秀娘一口氣緩了上來,蒼白的臉色頃刻有了血色,她原來真當四郎已經去了。眼睛瞧不見耳朵聽不著,跟木頭人似的發怔,聽見一句丟了東西,才把心思慢慢迴轉來,知道是個報假喪趁亂偷東西的。
這一緩過來便覺得腹中飢餓,潘氏又罵那個上門占便宜來的,曉得丟了一面銅鏡肉疼不已:「喪天良的東西,爛肚爛腸爛雞八,腳底生瘡流綠膿,好一塊爛一塊,報了喪來訛人,雷公都不放過他。」
又一通安慰女兒,卻就是不敢去說沈老爹一句不是,他好好兒的在家,竟沒瞧見那人進屋拿了東西,潘氏秀娘有了力氣便到灶下燙麵條吃,還把陳阿婆留下一處吃飯,知道寧姐兒餓著了,秀娘特意給她打了個糖水荷包蛋,裡頭的蛋黃將凝未凝,吃得她嘴圈兒都黃了,把調了糖的蛋白湯喝個乾淨。
蘭娘口裡不住念佛,偷東西的壞事倒成了好事,秀娘臉上漾了笑,扯了蘭娘的袖子:「我給嫂嫂買面新銅鏡。」
她心裡歡喜不住,眼圈不覺又紅起來,蘭娘打趣她:「嚇,這可得趕緊去給菩薩上柱香,你都不知你嘴裡念了幾回的『阿彌陀佛』。」
「該當的該當的。」秀娘分了面,把中午的小菜拿出熱一回,一家子圍在一處吃了飯,夜裡蓉姐兒餓醒了,吮著手指頭看秀娘的臉色,見她臉上笑盈盈的,跟著也笑起來:「娘!餓!」舉著一根手指頭撒嬌,要肉肉吃。
廚下早早就備好了她的飯,爛燉麵條,加了魚肉跟切成碎沫沫的薺菜,蓉姐兒是真餓了,她早上同妍姐寧姐瘋玩,下半晌守了秀娘哭,半步也不肯移,水都沒喝上幾口,也不挑嘴,把滿滿一碗的粥全吃了,摸著圓起來的肚子倒在床上。
秀娘曉得嚇著了她,心疼的不行,摟到懷裡叫她貼了肉睡,蓉姐兒小手一伸,摸到秀娘耳朵上,按原來秀娘不許她這樣,三歲大的孩兒得開始作規矩了,可這回卻由得她捏了,嘴裡輕輕哼著歌兒,把蓉姐兒哄睡過去。
後頭幾日秀娘便安心賣她的吃食,蠶兒巷子一街的人都知道她到了點兒便來賣東西,悄沒聲兒的開了門,壓低了聲兒買了去,有自家帶了碗的,也有饒一個碗去,待晚間她再來又還的。
米飯饅頭麵食吃了個遍,秀娘做的看蠶食名頭越來越響,還有那隔了條巷子的人慕名而來,她擔出去的東西總能賣完了家來。
原來的一串錢,慢慢攢出了三貫銅錢,秀娘拿布包了到街上的酒樓里秤了銀子現來,一個個銀角子掂在手裡都沉。
不過十來日的光景,等出了蠶再沒有這樣的好事兒,秀娘見了街上挎了籃子走街串巷賣花兒的婦人女子出神,她做的這營生跟賣花賣珠是一樣的道理,全都是趁著季,等過了季,再多旁人也不買你的。
不若就按著陳阿婆的主意,等夏日來了,往南山上去,賺些富戶的銀兩,夏至到小暑之間,濼水湖上就沒有閒著的船隻,一趟趟的往南山上送東西,夏至之前就開始忙起來,到得小暑前後,濼水鎮上鄉間的人全擔了東西去賣。
各色小玩意兒,吃食,絲綢緞子,一條上山的官道擠得滿噹噹的,秀娘盤算著不若做些冷淘去賣,可這冰價又太貴,便是高家也不藏冰的。
她皺了眉頭思量,還沒進門,就看見潘氏拿了大掃把,邁了一雙小腳去追個青衣小子,一掃把一掃把的拍在他身上,口裡喘了粗氣兒罵:「叫你再來報喪,混帳玩意兒,上回摸了個銅鏡子去還不足性,看我打不打死你。」
就是日日袖了手萬事不問的沈老爹也追上去罵,潘氏一邊罵一邊啐,蓉姐兒縮在堂屋的檐下,身子不敢探出來,嘴裡卻叫:「打!打壞人!」
秀娘一瞧就明白過來,趕情是又有人來報喪了,得了一回手,便想著再來訛她們一回,這回這人上門還真是打理過的,手上甩著一條白巾,頭上的白斗笠被潘氏一掃把打到地上,腰間還扎了一條白孝布。
秀娘氣憤不過,見著間隔陳阿婆的木盆兒擺著,端起來潑了那人滿頭滿臉,潘氏拍了巴掌笑,那人卻氣極敗壞:「一家家喪都報下來了,同鎮幾個人去的,屍首都在灈州府放著呢,你們不樂打我做甚!」
「王八羔子!」潘氏又是一口,啐得那人跳出屋去,鄰居也跟了指指點點,還有人樂呢:「這個倒妝的像,若是頭一回就他來,說不得還得賠進一餐飯去。」報喪的除了吃飯還要拿錢,各地都是這規矩,再討人嫌,報了喪也得請人吃飯。
這人別說銀子,連飯都沒吃著,連叫幾聲晦氣,踮了腳兒進門把那白斗笠拾起來,錯身閃過潘氏的掃把,三步並兩步的跑遠了,潘婆子還扒了門罵,秀娘看了一回才把她勸了進去。
王四郎坐的那艘船沒在灈州府靠岸,一路往前,到了半道淺灘處下了貨,只留了一艘空船在,那水匪頭子也不是不想把船賣了,可一路通關都有牌牒,到了他這兒人都對不上,裡頭除了水匪頭子,還有好幾個是懸了賞的,只好棄了船上岸。
這是他們早早就鋪好的路,叫個眼生的去把貨銷了,那些個客商身上摸下來的銀兩早早就瓜分乾淨,幹完這一票,倒好歇上三四個月。
那艘棄船是三日之後找到的,一船人都死絕了,舷上帆上處處都是血跡,灈州知府親自出來坐鎮,可無奈沒有活口留下,只曉得是一夥水匪,又追查出這一支船是從江州府載了貨出港的,把列船名單上的人數了個遍,通報發喪。那時候王四郎才剛登上救命船,還沒行到灈州府呢。
報喪的不甘心白走這幾里路,打聽了王老爺家,一進門還沒開口,蘇氏瞧了他的模樣就要抹淚:「我的冤家啊!」
王大郎也在外頭跑單幫,只不似王四郎走的水路,離得也近,才剛出去兩日,家門口就來了報喪的,她一見就倒在地下,朱氏出來問明了,一個耳刮子扇了過去:「嚎什麼喪!是王四郎!」
蘇氏的淚立馬收住了,扒了門站起來問一聲:「是王四郎?」見那人點了頭,臉上的笑怎麼也止不住,梅姐兒在廚下聽見了,奔將出來,扯了那人的袖子:「你說甚!是來報誰的喪!」
那報喪人走了兩家,一文銅錢沒得著,身上還被澆了一盆餿水,正氣不過,大吼一聲:「王四郎!我來報王四郎的喪!」
王老爺坐在搖椅上起不來,扶了頭一陣陣的發暈,朱氏又是給他揉心又是給他拍背,王老爺張了手摸住椅子扶手,眼前一黑竟瞧不見東西了。
朱氏這才慌了神,催水催藥,給他口裡含了一枚仁丹:「老爺節哀,人死不能復生,快緩緩,提口氣兒。」
外頭蘇氏大了嗓門喊:「趕緊的,備下飯菜,再開罈子酒!」
梅姐兒哭得趴在地上起不來,王老爺睜開眼兒瞧見女兒伏在地下,兒媳婦卻在張羅著給報喪人喝酒吃菜,他一肚子火上來,狠狠扇了朱氏一耳光,抖著手指頭點著蘇氏:「你……你……」一口痰湧上來,脹得麵皮紅紫。
朱氏被扇得愣在那兒,還是梅姐兒瞧見了,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撞開了朱氏:「爹!爹!你怎的了爹。」一邊淌淚一邊倒了冷茶來。
兩口冷茶灌下,王老爺才回過氣,他眯了眼兒盯住朱氏:「四郎要是沒了,待我走前,就給蓉姐兒立女戶。」
第24章 狠繼母欲得家財(捉)
朱氏覺得天都要塌了,她苦心經驗了十多年,王老爺輕飄飄一句話便把她打到泥里,這院子屋子金子銀子一瞬眼就都成了空。
怪不得王大郎人前人後的孝順,口口聲聲叫著爹,可王老爺卻只肯給他銀子本錢,憑她再怎么小意溫存,咬緊了牙關就是不松,怎麼也不肯回鄉開宗把王大郎的名字記在族譜上。
原是從根上就都打算好了,朱氏乍聽王四郎沒了,那心就如拋到了油鍋里,「噼噼啪啪」炸得脆響不停,如今又是兜頭一盆涼水,澆得她咬著牙關直打顫。
狠心負情的混帳,這些年她自問待他算得盡情盡義,一日三餐四季衣裳,出門上轎進門落座,哪一樣不打點好了,就是她的兒子,那麼些年都沒有拜過一回頭先的親爹,混當沒有這個人,只作他們才是一家子。
沒成想這些年看著花團一般的日子,竟是水裡月亮空歡喜,那些個好他全然不顧念,臨了臨了,還只惦記著那個不成器的兒子。
王老爺說的明白,若是兒子沒了,兒媳婦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若她再嫁,蓉姐兒就要接進家來,他在一日便好一日,等他不在了,全家上上下下都別想沾了她一文,給這麼丁點兒大的丫頭立個女戶,到時鄉下的田地房子跟攢下的那些金銀緞子全是蓉姐兒的。
朱氏咬了牙不叫人聽見她上下牙磕個不停的聲兒,半邊身子如火灼半邊身子如冰澆,她跟兒子兒媳婦還是外姓人,就只差一句叫她們裹了包袱滾蛋。
朱氏眼睜睜瞧著梅姐兒給王老爺拍背揉心口,背轉身子咬咬牙,把那三分真心也都咽到肚皮里,抹了淚就哭:「狠心賊,竟不顧桃姐兒了?我若是那起子喪心沒德的,便叫雷公劈了我,叫小鬼兒勾了我,叫我死了墳上也沒個插香的!」她越說越覺得委屈,眼淚止不住的淌下來。
蘇氏在外頭瞧見了,把脖子一縮,就這轉身的功夫,朱氏的眼刀子「嗖嗖」飛過來,蘇氏知道少不得要討頓罵,縮回廚下,給那個報喪的又挾一筷子菜,還問:「可見了屍首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