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白生了一張聰明面孔,腦子裡擺的全是稻糙,再不好那也是他的種,他面上不說,心裡記掛的還是親生兒子,大郎在他面前再孝順,也沒見他給大郎尋個鐵飯碗。

    朱氏知道潘氏不會給她好臉,可她來便是想把梅姐兒帶走的,梅姐兒在這鎮子上除了找姐姐就只有找沈氏了。

    桂娘去了鄉下,紀二郎到如今還沒能進老丈人的門,知道自己這回得罪了王老爺,告了假去了泮水鄉下的老家請救兵。

    槿娘家裡轉個身的地方都沒有,老娘兒子只隔一層門板當兩間房用,梅姐兒更不會去,那就只有來投奔沈氏的。

    朱氏眯了眼兒一笑:「梅姐兒到底是在四郎家的身邊長大,不見了兩日就想成這樣,我一路追她都沒追上呢。」把事兒一句抹過,不知道的還當是來走親戚的。

    梅姐兒貓在屋裡不出聲,寶妞卻去找了蓉姐兒,她被蓉姐兒推過一把,蘇氏到處嚷嚷她掉了一顆牙,她便只以為自己受了欺負,看見蓉姐兒手裡拿花牌,伸手就要去搶。

    可蓉姐兒身邊還坐著表姐妍姐兒,四隻手對兩隻手,寶妞勢單力薄,一鬆手就往後跌了跤,她「哇」一聲大哭起來,朱氏還沒來得及翻臉,潘氏一把將她抱起來。

    妍姐兒曉得惹了禍,扯著妹妹的袖子把她帶到自家屋裡去,潘氏拿了串蜜豆糰子塞進她手裡。寶妞哪裡肯罷休,哭聲震天響,一把將蜜豆糰子扔到地上,白膩膩的糯米糰沾了一團灰。

    潘氏「哎喲」的聲兒比寶妞的哭聲還要大,她一面搖頭一面嘆:「糟蹋糧食要給雷公劈喲!」說著把寶妞抱給朱氏:「可不是我說呀親家母,小孩子打鬧是常有的事兒,你家這個姐兒脾氣也太大了。」

    秀娘氣憤不過,早就把蘇氏的話學給潘氏聽了,這下全還了回去,朱氏氣的一噎,眼睛往兩邊屋子掃了掃,咳嗽一聲清清喉嚨:「等梅姐兒玩夠了,再叫她家去。」

    說著頭也不回的走了,她在前面走,潘氏就在後面碎著嘴皮子罵:「爛心爛腸爛肺的玩意兒,叫閻王爺把你鋸個兩半兒!」說著往她站的那地方啐上兩三口,翻著眼兒進了秀娘的屋,拍了梅姐兒的手:「莫急莫怕,等夜裡我送你家去。」

    蓉姐兒看見寶妞走了才敢出來,兩隻手扒在門框上,知道自己害寶妞跌了跤,怯生生的瞪大了眼睛,孫蘭娘從屋裡出來攬了兩個女孩,捏捏蓉姐兒的小手:「跟舅媽吃糕去。」

    妍姐蓉姐兩個才吃了一嚇,端著碟子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糕,妍姐兒一向不受潘氏喜愛,看見蓉姐兒得寵總在饒她的東西,如今真箇當了回姐姐,倒把她當成妹妹,拿了絹子給她擦嘴上的糕餅屑。

    兩個小人頭挨頭吃糕,大人也在討主意,梅姐兒是萬不能住在沈家的,這要傳了出去成什麼話,可她也不願回王家去,那邊一個個都拿她當賊看,桃姐兒的柜子上按了大銅鎖,她帶的換洗衣裳都只能擺在外頭。

    潘氏雖貪小利卻是個心軟的,聽了這些陪著梅姐兒一處抹淚,事兒都不做了,秀娘蘭娘互看一眼,把梅姐兒托給潘氏,蘭娘裹了頭巾往賃來的屋子去,就要熬蠶了,蠶種都安置好了,只等著雨天一過,成蟲吃桑呢。

    潘氏留了梅姐兒吃飯,估摸著王老爺下衙了拿幾樣自家做的小菜兒,又去陳阿婆的腳店裡饒了一壺酒,領了梅姐兒就往南水門去,一路去還一路告訴她:「你莫怕,到了那兒我自找親家公說話,你只顧低了頭就是。」

    王家正等著擺飯,王老爺一家就沒瞧見梅姐兒,問起來朱氏自有話回:「梅姐兒往大柳枝巷子去了,想她嫂嫂了,定要去瞧瞧。」一家子都不吭氣兒,王老爺應一聲便作罷。

    誰知道潘氏會踩了飯點兒來,一點臉面都不給朱氏留,王家正吃著飯,她只笑眯眯的同王老爺寒暄:「親家公,一向少見,身上可好?」

    王老爺眼兒一掃就瞧見兒媳婦小女兒面上色變,朱氏還沒站起來,潘氏就說了:「按理輪不著我來說這話,可梅姐兒既上了門,老太婆也不能坐看著。」

    朱氏一下截住了話頭:「親家母稍坐,寶妞的娘,怎的還不去拿碗添筷子。」臉上帶笑的迎過來,扯了梅姐兒一下,立在當中擋住潘氏跟王老爺兩個。

    王老爺此時臉已經沉了下來,梅姐兒一直低頭搓著衣角,臉都不敢抬起來,他一聲咳嗽清了清喉嚨,朱氏神色一僵,轉過去還笑著:「老爺可是咳著有痰,我去拿了盂盆來。」

    她是想把這事兒避過去再說,可潘氏偏偏不給她這個臉:「梅姐兒一向乖巧,連秀娘都拿她當小妹子待,有甚事體做得不好,都是長輩便包涵些,瞧瞧,這麼一雙水靈靈的眼兒,都給哭紅了。」

    要說朱氏最恨什麼,她最恨王家這些姊妹的眼睛,活脫一個模樣刻出來的,人人都是一雙大眼,既跟王老爺不像,那像的就只有前頭那個,那一雙雙眼睛看過來的時候,她一刻都不得安生。

    王老爺把筷子一擺,站起來背了手,喉嚨里出來的聲兒像是藏著痰,虛聲虛氣的:「勞親家母跑一趟,秀娘蓉姐兒可好?原想得了空去一趟,既親家母上了門,一併帶了去也是好的。」

    王四郎怎麼也不肯拿王老爺的錢去還帳,王老爺從帳上支了出來就沒打算再歸公,他是想自己拿了去給秀娘的,免得朱氏又要鬧一場。

    朱氏知道那錢是原本要給王四郎的,可他骨頭硬不肯受,朱氏不怕他骨頭硬,就怕他不硬,那筆銀子最後還得歸公,誰知道王老爺會此時提出來。

    這倒是潘氏的意外之喜了,這是該拿了,就算不養著秀娘,難道不該養著蓉姐兒,小人兒可憐巴巴的連個蜜豆糰子都隻眼饞不肯要,潘氏眼睛一轉,接了過去半是嘆半是贊,說蓉姐兒小小年紀就知道心疼親娘,做得了要去賣的小食一點都不肯嘗。

    王老爺原來荷包裡頭裝了兩封銀子,母女二人過活一年怎麼也夠,聽了這話,默然不語,起了身到書房櫃裡又拿了一封,五兩一錠的銀子,加起來統共十五兩。

    朱氏心頭一抽,又趕緊忍住,臉上還笑,眼睛一掃蘇氏,她已經捂著心口,眼睛都沾在了那包銀子,朱氏趕緊瞪她一眼:「該的該的,不若叫秀娘蓉姐也一道來住,我也好照顧她們。」

    這話誰也沒理會,潘氏一告辭,王老爺就背了手往書房去,一家子大氣兒都不敢喘,朱氏臉上紅了又白,白了再轉紅,待梅姐兒和顏悅色:「用過飯了罷,既用過了,回你屋去吧。」

    第19章 得外財秀娘還錢

    桃姐兒還待再鬧,王老爺這個年紀得的閨女看著就跟孫女一般大,從不苛責她,這回卻不同,聽見她作耗橫起眼睛來,只一下桃姐兒就唬住了,她嘴裡一口菜還沒咽下去,唬得打起嗝來。

    朱氏繞過梅姐兒給她拍背,蘇氏遞茶慢了吃了她一句罵:「你那手是銅澆的,跟桌子沾著呢!」蘇氏也不搭腔,調了蜜水給桃姐兒。

    這頓飯看著也吃不成了,她拿眼兒往桌上一掃,收拾進去扒拉出菜,把雞腿兒魚肚子都挾到自家的食盒裡,叫灶上的婦人給朱氏下了碗湯麵。

    桃姐兒摟了朱氏的脖子哭,朱氏聽見她哭也跟著心酸,肚裡把王老爺狠罵一通,枕邊人跟心底人還是不能比,嫁了這麼些年,以為把他占住了,實則還是惦記著那一邊的死鬼。

    朱氏越想越是心酸,跟著哭了一場,蘇氏端了食盒走到屋前,聽見裡頭哭翻了個白眼兒,往日說出來的話聽著還叫她覺著王家往後就是大郎的,如今看來也是個不頂用的。

    她臉上端住笑,把屋門推來:「娘,再怎麼生氣也得吃飯,餓壞了身子多不值當呀,我給小姑子下了碗雞湯麵,也好克化。」

    朱氏趕緊把淚擦了,想到女兒還餓著,拍了她的背哄她:「往後你爹跟前可不許再這麼胡鬧。」

    桃姐兒拿腿踢著床板「咚咚」響,上氣不接下氣,她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從她生下來,吃的穿的用的,比濼水鎮上富戶家裡的千金也不差什麼:「也不知是哪門子的姐姐,憑什麼!」

    蘇氏心裡一哂,那一個還真是姐姐,論起來,朱氏不過是填房繼室,也就是年年都不祭奠,若真擺起案桌來,還得持妾禮呢。

    王家亂成一團,梅姐兒見色不對早早上了樓,把潘氏留下的食盒也一併拎了上去,屋子外頭鬧得厲害,她開了盒子往嘴裡塞點心,在沈家她掛著心,哪裡能吃得下,一盒子的蜜豆糰子都叫她吃了,靠了床沿躺下,怔怔出著神,這一回她們總不敢再欺負她了。

    蓉姐兒才剛午睡醒,見屋裡沒有爬坐起來,小小的人團著身子坐在被子裡,既不哭也不鬧,只等著沈氏過來,孫蘭娘從窗外頭一張瞧見了,進屋裡給她穿上衣裳扣好鞋子,抱下床來。

    「蓉姐兒真是乖,自己睡醒了也不哭。」沈氏在廚房和魚肉,魚肉剔了刺出來跟粉混在一起,再打上蛋,下鍋里炸,一碟蘇炸丸子倒好賣上八文錢,為的就是這剔刺兒吃功夫。

    秀娘抹抹手把剛炸得的丸子盛出一碟來,遞到孫氏手裡:「嫂嫂拿了去給妍姐兒吃。」孫蘭娘笑眯眯接了,抱了蓉姐兒回去:「走,跟舅姆量身去,給你做新裙子。」她扯了一塊花布,原是想給妍姐兒做一套上衣下裳的,有了蓉姐兒只能裁兩條新裙。

    花布上印了雲頭紋,小小的一卷一卷,蓉姐兒好奇的拿手去點,排在姐姐後面量了身,量完了就在孫氏的屋裡玩了一整日。

    妍姐兒有一個瓷娃娃,是沈大郎去江州的時候買回來的,頭能轉,身子卻不能動,放在妍姐兒的小盒子裡頭,當寶貝似的不給人看。

    她央求孫氏給娃娃也做一套新衣,小小的白瓷娃娃畫了眉毛點了紅唇,蓉姐兒從未見過,眼睛一瞬都不瞬的看著,妍姐兒比她大上兩歲,剛才兩個人一起把寶妞弄哭,很有些同仇敵愾的味道,把手一伸遞給她:「小心抱她,她可重呢。」

    妍姐兒已經五歲了,看著蓉姐兒細手細腳的樣子怕她摔打壞了,拉了她站在床邊玩,兩個小人手撐在床上,給瓷娃娃換衣服玩。

    生女肖母,妍姐兒從小看著母親裁衣做裳,拿了碎布頭比比劃劃,兩個小人兒把頭湊到一處:「我娘還要給寶寶做雙雲頭鞋!」

    孫蘭娘針線了得,四鄰八舍都是知道的,偶有些好布料,全都央了她來裁,妍姐兒給娃娃蓋上被子,滑下床榻到柜子邊踮腳拿了母親的針線筐。

    紅的紫的銀灰的牙白的月藍的,一塊塊碎布或是整的或是零的,攤在床上滿滿全是,這東西大人瞧起來不起眼,在蓉姐兒妍姐兒眼裡卻再漂亮不過。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