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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當鋪一共得了五兩銀子,加起來還不滿十兩,差著二十兩說不得只好去問問麗娘了。麗娘那裡妯娌姑子多,她的腰板剛直起來,高大郎自個兒瞧中的她,若要論起來,高家這樣的富戶,怎會去聘下沿河街里出生的當兒媳婦。

    秀娘特意家去換了衣裳,把日常首飾戴了兩樣,蓉姐兒早就困了,可她無端端上門去,沒個由頭也要牽累了麗娘叫人說嘴,只好把女兒搖醒,蓉姐兒揉著眼睛一路趴在母親懷裡到高家門前。

    高家一共三進的院子,自門廊下一路走到麗娘住的正院都懸了紅燈,麗娘早早迎出來,臉上團團的笑:「今兒怎的得空來了,趕緊見見我們家老太太去。」

    高家這個老太太正抱了小孫子逗樂,麗娘跟高大郎就住在正院裡,跟老太太只隔一個庭院,抬眼兒一望就瞧見了,秀娘抱了女兒過去,俊哥兒正在繞著桌椅柜子跑,高老太太跟在後頭直喘,俊哥兒一停下來,她就又是手絹又是茶點的端了托盤過去。

    俊哥兒見娘過來了,喊了一聲:「姨母,妹妹!」說著要蓉姐兒下來跟他玩,他一肚子的話咕咕嘟嘟說個沒完,比著手告訴蓉姐兒他在酒樓上瞧見雙荷花橋塌掉的事:「我們樓里,也點的燈!」

    高老太太只作不知王四郎吃了官司,笑眯眯的拉了秀娘坐在下首,叫丫頭擺了點心果盤,才說了沒兩句,麗娘的小姑子過來了,她一進門就湊過去挽了高老太太的手,說了三四句話才把目光轉到秀娘這裡:「是俊哥兒姨媽來了,一向少見,蓉姐兒都這樣大了。」

    麗娘原是想跟高老太太張一張口,她曉得妹妹銀錢不湊手,高老太太手裡捏著錢,些許給些也就救了急,誰知道小姑子會跑來攪和,這下開不了口不說,還得陪著打機鋒。

    高玉萍自來瞧不慣這個嫂嫂的張狂樣兒,覺得她是麻雀落在了金枝上,一下就變披金戴銀,變成插了金毛的鳳凰,此間小娘子並沒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矩,走個廟會燒個香與手帕交一處玩耍取樂是常有的事,她眼兒一瞬就知道秀娘來是為了何事。

    麗娘瓜子嗑得「卡卡」響,托在帕子裡攢了一指甲蓋那麼多的果仁,俊哥兒就湊過來:「我吃!我吃!」高老太太立馬被孫子引了過去,指派身邊跟著的丫頭給他磕瓜子仁兒,又怕他吃多了上火,叫人調了蜜滷子來給他。

    麗娘把俊哥兒抱在懷裡,秀娘卻神思不屬,她臉皮嫩,也不知道要怎麼開這個口,高玉萍就是不走,麗娘瞥了她一眼,抱著俊哥兒站起來:「日頭都到正午了,俊哥兒困了,我抱他去睡。」

    高老太太哪裡離得了孫子:「在我這兒睡,奶奶櫥里有吃的,是不是啊?」

    棗餅麻團小蜜棗都是俊哥兒常吃的,他全不放在心上,抱了麗娘的胳膊:「我屋去睡!」高老太太一聽趕緊站起來跟在後面,這下高玉萍沒法兒跟著了,她也不願到麗娘屋裡去,扯扯母親的袖子,見她滿眼就只有金孫孫,跺了回腳轉身去了二哥二嫂的院子。

    秀娘幾次要開口,一個錢字還沒出口,就先臊得滿臉通紅,麗娘也不著急,讓高老太太看著孫子,自己拉了秀娘到迎窗底下,為著孫子不肯跟老兩口住,麗娘的這間屋是全院兒里最正最大的,兩邊帘子一隔壓低了聲兒說話一句也聽不見。

    秀娘也知道姐姐這有困難,低了頭抱著睡著的蓉姐兒要走,麗娘拉了她一把,隔著窗兒點一點,叫小丫頭出去看茶,打開了抽屜撿了四塊銀錠子塞到秀娘袖子裡:「拿著!」

    秀娘一驚:「你這兒,怎麼這樣多的銀子!」那裡頭還有十好幾錠呢,之前麗娘來時,五兩的銀子還是散碎的,麗娘勾著嘴兒笑一笑:「老爺老太太剛給他,叫他辦貨去的,到時候讓他下鄉報個虛數,不少這幾錠。」

    這也不是高大郎頭一回辦貨了,高家老兩口偏疼長子,曉得他報了虛數,也只有睜一眼閉一眼的,不然高大郎哪能在外頭請這個吃酒請那個搓澡,狐朋狗友一大班,全是跟在身後蹭吃幫閒的,一日的流水倒有好幾錢銀子,公中給的這些零花哪裡夠他花用。

    秀娘甫一接過去手一沉,縮了身子直往東屋看,見高老太太還在哄著小孫子,她才敢把銀子攏到袖子裡,吞吞吐吐也說不出感激的話來,低了頭:「娘那兒,姐姐先瞞著吧。」

    麗娘手裡捏了蜜豆糕正逗蓉姐兒,嘖了一聲:「知道,還用你來囑咐我,趕緊的補上去,等王四郎發達了,有多少陪我都要。」

    秀娘一輩子最怕欠人情,念了姐姐的好,告辭出去了,高家老太太未必不知道,還是那張笑呵呵的臉,麗娘送到屋門口:「我不送你了,俊哥兒老太太一個哄不住呢。」說著轉回去,又是捏肩又是捶腿,把高老太太哄得眉開眼笑。

    秀娘走一段路就把蓉姐兒顛一顛,感覺銀子還在懷裡,再往前走,走了一段她又覺好笑,這麼沉手的銀子,捂在懷裡甸甸的,砸在地上還不得「咚」的一聲響,這才快步往家走了,才到門口就見梅姐兒耷拉著臉。

    一看見秀娘就圍上來:「嫂子!昊哥兒來了,說二姐姐跟二姐夫在家裡打破了頭!」

    昊哥兒正蹲在門口拿竹片子去挖鑽fèng里的螞蟻窩,一抬頭看沈氏來了,眼睛一圈張開嘴大哭起來,哭了半日也沒有眼淚,乾嚎著踢腿兒。

    秀娘把蓉姐兒往小姑子手裡一放,蹲下去問他甚事,昊哥兒還在抽抽噠噠:「我爹說,銀子進你家就髒了!」

    汪文清說一句話要掉三句書袋,昊哥兒只撿了最難聽的一句,秀娘氣得一噎,氣都粗了,往裡頭去把整錠的銀子放到王四郎枕頭底下,他聽的分明,悶了頭不作聲,秀娘瞪他一眼:「叫你別沾那些個,如今倒好,被自己的外甥瞧不起!」

    拿了槿娘給的那個荷包兒出去,怕昊哥小人兒弄失了,牽了他的手往汪家去,還沒拍開門就聽見裡面砸鍋摔碗的聲音,汪文清粗了嗓子吼:「潑婦!潑婦!」又是一陣砸,槿娘扯了嗓子喊得響,指鼻子指眼睛的把汪文清逼到了牆角,他橫豎就只有一句:「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秀娘拍開門就見一地狼藉,槿娘頭髮也散了衣服也花了,臉上還抓了幾道,汪文清更慘,手上一條條血道子,兩個人都爭紅了眼。

    秀娘從袖子裡摸出荷包,拍在桌上:「二姐點一點,這裡頭可一文都沒少。」

    汪文清看著弱,這時候卻有力氣,一把攥住了放進懷裡,甩甩袖子往後頭去了。

    槿娘原本給的時候就不樂意,拉不下臉這才給了,汪文清跟她一吵她就又是慪又是悔,把脾氣撒在他身上,兩人原是出個主意裝作爭吵不休,讓昊哥兒去王四郎家把銀子要回來,誰知道越吵越真,倒真的打了起來。

    槿娘把頭髮一攏,扯扯嘴角:「實對不住,若有旁的能幫上忙,你再開口。」

    秀娘看著軟和也不是全無脾氣:「倒不敢再勞煩二姐,我那裡事兒多,得趕緊著,就不幫你的手了。」說著踩了一地的碎碗碎盤子往外走,出了汪家大門長出一口氣,真是人情更比春冰薄,這一個個的大小姑子,還比不過鄰居。

    她回去就把事兒當著王四郎的面說了,原來還要瞞著掖著,如今一概不往好聽里說,王四郎默了半晌,把臉往裡一扭,一聲不吭。

    他一整個夜裡沒有睡,傷口雖痛得不能翻動,頭卻動個不停,到天明的時候他對著來給他換藥的秀娘說:「等傷好了,我就去北邊。」

    第16章 四郎販茶出濼水(補齊)

    春風吹綠柳梢頭,街頭巷尾的大姑娘小媳婦都脫了厚襖換上薄裙的時候,王四郎的傷也好了個徹底,傷筋動骨一百日,他雖是皮肉外傷,也養了一月有餘,等身子好了,就到鄉下去,跟茶農討起近乎來。

    濼水下頭分了好幾個鄉,王家是大姓,單姓聚居在一處,一個村子裡少有外姓人家,論起來都是叔伯兄弟,拐著彎的沾著帶舊。

    村子當中被條大河截成一半,東邊靠水,西邊靠山。靠水的那一邊養蠶桑魚荷,靠山的那一邊伐竹種茶。王四郎打的就是茶葉的主意。

    若不是陳大耳相托,他這輩子也不曾出過濼水鎮,跟沈氏兩個最多去過泮水一趟,還是紀二郎家的老太太作壽的時候去的,那地方不比濼水富裕,淺水養不活魚蝦,土包種不了竹茶,比清水門王家村不知道窮了多少。

    自打王四郎去了一趟江州府,便覺得眼界開闊,他銷貨的時候也沒少跟當鋪的夥計討交情,拿出自己那一份錢請人吃回酒,叫上兩盤豬耳朵白切肉,那夥計還只當他鄉下人進城,帶著炫耀的心思把城裡各鋪子都說了一回。

    王四郎瞄準的就是茶葉鋪,茶葉輕易存放,比綢緞更易運送,只要把口兒封緊了,不受雨水不霉壞,就能販得出價去。

    他幾回去江州府,專找了個風評好的茶葉鋪子跟那個掌柜的來往,托他帶自己一同上路,那掌柜的本來就跟人拼了船,走水路既輕便又快,趕著清明之後新茶上市,把南邊的茶販到各地去,越是遠,價越是貴。

    他吃了幾回飯,便答應下來,橫豎是條大船,王四郎一個人能帶多少貨,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收了幾份薄禮也特意囑咐了王四郎兩句,叫他收好了茶葉直管往江州府來,趕早不趕晚。

    王四郎常年住在鄉中,雖則家裡不種茶,可也看過別人採茶炒茶,知道分辨好壞,王家也好幾個本家家裡是種茶葉的,賣給外鄉來的茶葉販子,不如賣給王四郎。

    他手裡沒有本錢,五兩銀子一斤茶葉都買不來,舍了臉每家一斤的賒帳,轉了二三十家,好歹收了兩筐,一共二十斤,背在身上就跟寶貝似的,這些加起來就是三百兩的本,他如今只有五兩的開銷,哪裡賠得起這許多。

    這一回是下了狠心,這一單只能賺不能賠。王四郎說到做到,一能起身走動就往北邊去了,身邊帶著賠償之後還剩下來的五兩銀子當本錢,他一走不要緊,沈氏卻沒了著落。

    家裡一下子失了主心骨,萬事都由沈氏一個人操持,更別說還欠著帳,雖湊夠了銀子,可王老爺回來跟何知縣扯皮一番,算是正真撕破了臉,銀子饒了十兩,交了二十兩上去。

    剩下的八兩王四郎帶走五兩,還有三兩餘下做姑嫂三人的開銷,沈氏盤算來盤算去,怎麼也不夠到王四郎家來的。

    外頭山高水長,他這麼一出去還不定什麼時候回來,別說三兩,就是十兩也不夠母女兩個過活的。總得尋個營生有點進項才能過得下去,沈氏思來想去,把梅姐兒叫到跟前:「原爹說要接你過去,我見你不願意便罷了,可如今家裡這般模樣,你過去,便少一個人開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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