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那兩個胖墩墩的獄卒剔了牙過來:「且慢著些,還要過堂,換過衣裳,縣太爺看了還要打哩。」沈氏一聽正是這理,可血污了的衣服套在身上,沒病還捂出病來。
那獄卒打個哈欠:「你家去尋塊布,給他fèng在裡頭,外面瞧不出來。」
沈氏千恩萬謝,趕緊家去,想著王四郎水米未進,差梅姐兒去魚鋪里拎了些小魚回來,使足了柴火燉了鍋魚湯,再用魚湯熬了粥。
她再去的時候,王四郎已經醒過來了,挨打的時候一聲他也不哼,如今張嘴吃東西才發現裡頭的皮肉全破了,一口都是傷。
沈氏一口口把湯吹涼了餵到他嘴裡:「爹去江州府尋他的同年去了,等拿了帖子來,你就無事了,下回可再不敢跟這起子混帳沒王法的東西混了。」
那群混帳沒王法的東西正關在王四郎對門,陳大耳朵大名叫作陳大義,因生了一對招風耳才喚作陳大耳,平日裡喝酒吃肉一處作耍,到了這時候卻萬事無用,他還哼哼著:「弟妹,弟妹,勞你多步去我家裡,請我娘子來一回。」
他挖墳賺了不少,渾家早就穿金戴銀的,犯了事男人一被抓,卷了東西跑回娘家去了,把個剛才三歲的男娃兒扔給了婆母。
沈氏狠狠啐了一口:「你家的那個早回娘家去了!」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陳大耳一聽悶了半晌,殺豬似的叫了起來,那獄卒飽著肚皮正打瞌睡,被他一嚎驚醒過來,拎了棍子過來,從欄杆里伸進去一頓好捅。
陳大耳這回是真的痛叫,一聲哀似一聲,最後趴在糙蓆子上哭了起來。他呆的地方怎麼好跟王四郎比。家裡使了錢財,就是牢房也分三六九等,這半邊照得到光,沈氏又怕他凍著,帶了件棉袍子進來,原來身上那件給他墊在地下,身上蓋的暖和,嘴裡喝著熱湯,不日還要出去。
陳大耳乾嚎半日,收了聲,他自進了獄來一頓飽飯也沒吃過,更別說是葷腥,聞著那魚湯的味兒咽起口水來,他也不知道臉怎麼這樣大,誣了王四郎,還用手敲了牆:「兄弟,饒一碗湯喝。」
王四郎一口還沒咽下去就嗆了出來,沈氏趕緊拿帕子給他擦乾淨,他這麼一動牽動了背後的傷口,「滋」一聲又給忍住了。
陳大耳還在絮絮叨叨:「別忍著,口裡喊兩聲,下回打的時候怕你吃不住會輕些,你要是咬牙,那只有越打越狠的,弟妹啊,你回去尋個軟木塞子來,叫他含在口裡,下回打便不會咬破舌頭了。」
他家裡只得一個老娘,知道媳婦跑了嚎上兩聲也就罷了,說了一這通,見沒人理會他,心知王四郎恨他誣陷,嘆一口氣:「弟妹,你回家時往南水門轉一轉,若是見了我娘,就說我皮厚,沒給打死,活著呢。」
沈氏哪裡肯聽,王四郎卻觸動了心腸,捏捏沈氏的手,示意她真去看一看,孤兒寡婦的苦,他自己吃過,陳大耳雖然渾倒是個孝順的。
沈氏倒想多陪著王四郎,牢里也就關著他們幾個,還沒春耕,那些個踩稻子偷水的事兒還沒出,可王四郎頂著一嘴的泡喝盡了魚粥,擺了手就叫沈氏回去。
沈氏一肚子的話不好當了人說,又惦記著蓉姐兒還在徐娘子那兒,自出了這事兒,她再不放心把蓉姐兒交給小姑子看了。
她雖怨著陳大耳,還是拐到南門去看了看陳大耳的娘,陳大耳是遺腹子,自小當作眼睛珠子一般養大,他娘沒甚進項,只會磨豆腐炸豆衣,開了個豆腐坊養活他,如今頭髮花白還在推磨,陳大耳那個三歲的兒子兩邊胳膊叫她用布系住了,像牽狗繩子似的綁在房柱邊。
沈氏看了不落忍,卻也沒法子,她還沒開口呢,陳老娘就哭罵不孝子,跟沈氏差點就要跪下去,她夜裡覺少,好幾回夜裡看見兒子拎了東西進家門,曉得不是做好事,也勸過也哭過,無奈有個媳婦攛掇著,兒子一點沒放在心上,如今犯了事,倒似颳了她身上的一層肉。
沈氏趕緊把她扶起來,看著連連嘆氣,只把陳大耳的話同他娘一字不落的說了,陳大娘抹著淚連聲告罪,她也知道是兒子屈了王四郎,又想給沈氏跪下。
陳家值幾個錢的都叫媳婦捲走了,屋裡只有買的幾筐豆,出門的時候硬要沈氏帶一碗漿回去,沈氏哪裡能受,快步閃出門去,那孩兒還抬頭望著她笑,兩手抓了滿滿一把的泥,整個臉都是黑的。
男人犯了渾,吃苦受罪的全是女人,沈氏本就心腸軟,見了那樣的情形倒為陳大娘嘆一回氣,這樣大的年紀還要為兒子操心,沈氏一拍徐家的門,蓉姐兒就站起來去應,邁著短腿走到門邊,踮了腳去勾門栓,甜聲甜氣的叫她:「娘!」,她哪裡拉得開,還是誠哥兒竄了過來,一把打開了門,蓉姐兒笑眯眯的把手裡的糖人舉高給沈氏看。
蓉姐兒生了一場大病,圓滾滾的臉蛋都尖了,沈氏四處奔走,只好把她放在徐娘子這兒,她跟徐娘子越來越親近。
徐屠戶也沒見過嬌滴滴的女孩兒,原來他關了鋪子總要帶個糖人給兒子,如今這個糖人歸了蓉姐兒,誠哥兒也不惱,把還在吃奶不會說不會笑的弟弟拋到了腦後,天天圍著蓉姐兒打轉。
可蓉姐兒不愛跟他捏泥巴踢豬尿泡,一個人坐在凳子上翻花繩,用沈氏教她的法兒打結子,徐娘子可憐她生了這樣一場病,但凡燉了什麼都要送一碗來,連誠哥兒都曉得吃飯的時候給妹妹多一塊肉。
徐娘子見沈氏來了拉了她問:「如何?」
秀娘背了女兒抹淚:「回回過堂都要脫層皮,他就是身子再壯,又怎麼熬得過。」
徐娘子嘆一口氣:「你燒了這許多香,如今只是傷些皮肉也算得是菩薩保佑,等脫出來不如跟了我男人到鄉下販豬來殺,日子也得過。」
秀娘心知丈夫定然不肯,他栽了這樣大的跟頭,那心氣只有更高的,搖搖頭:「等官司勝了再說不遲,那狠心短命的,說是親戚,怪道這些天都不露臉,原是存了歹念。」
王老爺不在鎮上,這事兒也沒地兒說,桂娘還是不知道更好些,若是知道了,也不過多挨上幾下,徐娘子陪著沈氏罵了幾句,又說了些寬慰人心的話兒,到她要走了,從廚下端了碗菜,裡頭放著切好的半隻雞,又拿蒸布包了五個大饅頭,讓沈氏拿家去跟梅姐兒蓉姐兒吃。
「這如何使得,已經勞你給我看孩子,還在這你又吃又拿,成什麼樣子了。」沈氏跟徐娘子越走越近,生受了她的卻還不了,心裡著實過意不去。
「這值個甚,我那口子鄉下收豬的時候扒拉幾隻雞鴨還不便宜,蓉姐兒小貓兒吃食,能費多少糧食。」徐娘子是個慡利人,沈氏要給她什麼都不接,只說誰還沒個高低起落,等她好了,就是送金送銀也一樣收,如今一針一線也不要她的。
這些日子沈大郎跟沈麗娘兩個也常過來幫襯著,麗娘拿了五兩銀子來給她急用,沈大郎雖沒那麼多銀錢,卻跑前跑後的奔忙,除了自家的哥哥姐姐,就只有徐娘子幫的最多。
徐娘子見沈氏不接,一條胳膊托起蓉姐,一隻手端了碗,拿著饅頭,腳一邁就到了間隔王四郎家,梅姐兒開了門看見菜碗就咽口水,拿眼一看後頭跟著嫂嫂,歡歡喜喜接了過去。
從來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沈氏等徐娘子走了,擺上碗筷吃飯的時候說:「咱們如今也沒甚好還給人家的,過年時候那兩匹布,做一身兒衣裳送給她。」
梅姐兒掰開饅頭正往嘴裡送,聽見這話頓了一頓,那布有一匹是王老爺給她的,通糙牡丹花兒,她喜歡得緊,一直捨不得拿出來用。
隔了半晌梅姐兒才點了頭:「原是該的,嫂嫂量了尺寸,咱們一同栽了。」
第14章 吃一塹脫胎換骨(刷不出的偽更)
沈氏日日都去牢里看王四郎,家裡的銀子同流水一樣花銷出去,除了打點兩班獄卒,還有捕快也要走動,原來這事兒她還想托著桂娘,橫豎就住一條街,再不親近總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鄰居,有甚事走動起來也方便。
可她再差了梅姐兒去請桂娘的時候,梅姐兒連門也沒進成,紀二郎把桂娘母女兩個鎖在家裡,不叫她們出門,梅姐兒回來就哭:「我三姐給我塞了錢,叫我到街上買吃食,今日柴也沒買,爐子都點不了。」若不是梅姐兒去了,母女兩個就要這麼幹餓著。
「喪了心肝的東西!」紀二郎這捕頭還是靠著王老爺才做上的,誰知道竟是這麼個白眼狼,平日裡當親戚處著,不過以為他有些渾,如今一瞧就是披了人皮的禽獸,狗兒貓兒餵熟了還能翻個肚皮搖個尾巴,他竟也真能下得去手。
梅姐兒是在窗戶外面瞧見裡頭的,東西打砸了一地,背陽的房子白天日裡不開門就只有窗前那一線光亮照進去,蘿姐兒瞪著大眼,滿面驚恐,嘴邊還沾了點心渣。
桂娘臉上紅了半邊,眼圈都陷了進去,還遮掩著不給梅姐兒瞧見,笑得勉強:「明兒你姐夫叫人送了我們去鄉下,等家來了,我再去尋你嫂嫂。」
梅姐兒一路咽淚,進了門再忍不住:「嫂嫂是沒瞧見,這回都傷在臉上了。」
既是明兒就送到鄉下去,那也就幫不上忙了,一句沒問出來不說,還連累桂娘遭了罪,秀娘從家裡翻出些藥來交到梅姐兒手上:「你再去瞧瞧,等那個喪良心的東西不在,再把藥遞進去,問問你三姐可還要旁的。」
再罵幾十回的短命也無用,紀二郎這幾板子得了何知縣的青眼,把他叫到跟前誇了一番,當中掉的那些書袋紀二郎聽不懂,可他明白這誇獎他的意思,笑的嘴能咧到耳根邊,一下衙就要請衙役們吃酒。
那些個捕快倒有些瞧他不上,知縣還沒定案,恨不得就屈打成招,現今敢坑小舅子,明兒就敢賣兄弟,去是去了,不過喝些散酒,總也沒有一壺,就推來推去,各自回了家。
紀二郎飽醉一場,瞧著每個人都順眼的很,拎了沒吃完的切豬肉家去,把門拍的「」響,唬得裡頭的桂娘抱起女兒躲到了內室,紀二郎發起狠來,用腳去踢門,軟肉哪有硬木頭結實,他醉中分不出輕重,一腳上去磕著了骨頭。
抱了腳跳上兩不,嘴裡罵得更狠,還是跟在他身後的捕快開了口:「紀捕頭,這門,掛著鎖呢。」
紀二郎這才回過神來,從袖子裡摸出鑰匙,抖抖索索半天才把鎖眼兒捅開了,跟著就又是一陣亂罵,桂娘早就把蘿姐兒藏起來,還以為又要挨巴掌,誰知道紀二郎竟摟了她轉起圈來,雙目赤紅,手指點著她的頭:「我發達了!發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