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2023-09-23 09:54:54 作者: 懷愫
麗娘一步上前拎了他的耳朵:「叫你別喝別喝,回去爹娘又要念叨。」扯了耳朵一使勁,高大郎舉手就給媳婦作揖,口裡含含混混「哇」的一聲吐在麗娘新做的鞋上。
她也顧不得生氣,直跳開兩步,臉都漲紅了:「沒卵用的濁才!」又是叫潘氏打水給她擦衣裳,又是叫孫氏給她拿乾淨沒用過的布條兒來,屋子裡亂成了一窩粥。
蓉姐兒躲在屋外頭,王四郎一招手就跌東跌西的往他面前跑,張手叫他抱,一家三口趁著亂往屋外頭走,還是沈大郎默不作聲的跟在後頭送到門口,他不會說什麼客套話,只跟妹妹說:「這回剩下的木料多,我給妍姐兒蓉姐兒一人打一對桌椅。」
沈氏從小便跟哥哥親厚「誒」了一聲,讓蓉姐兒謝謝舅舅,跟在王四郎後面往家去。
第4章 家家有本難念經
王四郎心裡存著氣,沈氏跟在後頭攆他都攆不上,大街上也不能分辯,只一疊聲的問:「可要買只白切雞回去,明兒爹要來,西首丁胖子家定了只肥鴨子還得去拿呢。」
再不是也是自己的爹娘,秀娘不好當著丈夫的面說父母不好,可心裡也著實埋怨潘氏不給她臉,那麼些個肉菜,往王四郎面前擱上一盆有什麼難了。
高大郎細瘦零仃的,連身上的綢袍子都撐不起來,喝上幾口酒就飽了,吐得一地黃水,屋子裡臭的熏人,可沈老爹跟潘氏就是把他當成寶,王四郎在他們眼裡恐怕就是根糙。
蓉姐兒趴在爹爹肩上打瞌睡,她瘋跑了一回早就累了,兜帽罩在腦袋上,打了小哈欠就要睡,心裡還惦記著王四郎許給她的燈:「爹,燈。」
沈氏跟在後頭把氣往肚裡咽,一直到了家門口王四郎的氣兒還不順,把蓉姐兒往堂下一下放下,自個兒往內室床上躺倒,脫了袍拿被子悶住頭,秀娘往裡張一張,知道他在娘家沒能吃飽肚皮,到廚下開鍋點灶,把備著昨兒做大菜的東西拿出來看了看,挑了火腿跟蝦肉,想做個湯給丈夫吃。
廚下的木盆子裡也浸著大腸,可才在娘家打過這場官司,王四郎怕是半旬都不想嘗這個味兒,秀娘又是一聲嘆息,拿了碗兒把蝦剝出來,見女兒乖乖的挨著門玩,笑著招招手:「妞妞想不想吃糕?」
小人兒最懂顏色好壞,一直不敢出聲,見娘親笑了也跟著笑,點點腦袋:「妞妞吃糖。」沈氏伸了脖子往梅姐兒屋裡一瞧,見下著帘子知道她回來了,指指門說:「去找你姑,跟她討糖吃。」
朱氏大面兒上從來不錯,梅姐兒每回去都要拎幾包吃食回來,沈氏這裡脫不開手照顧女兒,只好把她引到小姑子屋裡去。
蓉姐兒摸著柱子下了石階,一步一扭的往小姑姑屋裡去,到了廊下還知道叫門:「姑!」梅姐兒正坐在床沿上數著親爹給的銀子,總有二錢,抿著嘴兒想著鋪子裡頭的胭脂粉盒跟雕了花兒的銅鏡子,連哥嫂進門也沒聽見。
聽見蓉姐兒叫慌忙把荷包往枕頭下面一塞,理理衣裳起來開門,一把抱起了蓉姐兒,轉身往裡拿了食盒就出來到了灶下:「嫂嫂回來了,哥哥可是醉了酒?要不要打碗醒酒湯給他。」
見沈氏正在剝蝦曉得是給哥哥做的,她搬了個小腳凳讓蓉姐兒坐著吃糕餅糖果,換上家常衣裳接過碗去:「嫂嫂去吧,我也餓呢,想燙個面吃。」
沈氏一跺腳,生悶氣生得忘了換衣裳,幸好新衣裳不曾污了,趕緊回房換了一件,一邊拿手系衣帶一邊推了推床上的王四郎:「小姑子也不曾吃,我做個火腿蝦丸子湯可好?」
沈氏雖不如孫蘭娘針黹裁衣上了得,卻能造得一手好湯水,吃食上頭可比王四郎家姐妹幾個精細的多,王四郎悶著頭應了一聲,沈氏臉上露了個笑意,又悄沒聲的退了出去。
火腿片下幾塊細細剁成肉茸,加上粉捏起來,每個裡頭包上一隻整蝦,鍋里的水滾得冒了泡,一砧板的丸子一個個落進水裡,肉色一變就撈將出來。
雞湯是年夜裡吃的,爐子上熱過了加上湯過的面,再把丸子滿噹噹的鋪在上頭,蓉姐兒糖糕都不吃了,攆在沈氏後頭進了內室,眼巴巴盯著碗,王四郎碗剛接過去,女兒就過來抱著他的小腿張開了嘴。
他撿一個咬開吹涼的送到蓉姐兒嘴裡,蓉姐兒半個還沒咽下去,他這一碗就下了肚子,把空碗一放這口氣才算順了,把女兒抱起來拍拍:「夜裡咱們去鎮上最高的地兒看燈,比高家的鋪子還要高!」
蓉姐兒懵懵懂懂,只知道要去看燈,呵呵笑著拱手,這是她才學的,沈氏教她年節里見了人就要這樣拱手,別人給塞給紅紙袋,也須拱手還禮。
王四郎坐起來套上袍子,捏了捏錢袋子跟沈氏招呼一聲:「我出去,晚間回來。」
「大年初一你們還聚,答應了看燈的,在家多待些便罷了。」沈氏不敢十分說他,王四郎也只擺擺手,繫上頭巾出去了。
王四郎自小遊蕩,別的子弟讀書寫字了,他還在大街上走東串西,又有一把子好力氣,跟幾個一樣混賴的人混在一處,人憎狗厭,這些年成家生子也沒斷了來往,還拜了把兄弟,有事無事都要聚一聚。
「你爹心裡不痛快,出去撒撒氣也好。」沈氏把女兒抱起來,拿帕子給她擦擦嘴角,這話不好跟小姑子說,悶在心裡又難受,只好跟不懂事的女兒吐一吐苦水,眼圈一紅差點掉淚。
蓉姐兒掏出自己的小荷包兒,從裡頭拿出塊糖來,她趁著兩人不注意偷藏了兩塊,此時拿出一塊荷花糖遞到沈氏嘴邊,沈氏一張口接了,含在嘴裡湊過去香了她一口。
都說閨女是娘親的小棉襖,還是閨女最貼心,小小的人兒就知道哄她,沈氏把蓉姐兒摟緊了,蓉姐兒玩了大半日早就困了,伸著沾著糖渣的手揉眼睛。
沈氏把碳盆燒得旺旺的,在窗上開出一道fèng,脫了棉衣棉褲讓她窩進被窩裡,兩邊掖得嚴嚴的,用四方枕頭壓住了,蓉姐兒剛一沾枕頭就眯著了。
明兒幾個姑子都要來,少不得要打一場口頭官司。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前頭幾個還不抱成團,五個姑娘里自個兒也有小幫派,每個人都打著自家的算盤,在家不過爭些零錢花銷,出了嫁還是如此,見著弟弟稍好一些便拉三扯四的跑回來刮油水。
沈氏是吃過她們苦頭的,無奈王四郎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拿這些個不當一回事兒,他姐姐們的話雖不聽,卻也不聽沈氏的,各樣事體都只自己拿主意,沈氏說破了嘴只惹了他厭煩,只好把氣往肚裡吞,把自己當個石木人,憑她們說甚,只不接口。
沈氏早就備下色色菜品,濼水鎮本來便小,到了年節門店鋪子也只關上一天,三十這天不開,初一上午不開,自後就如一般行市。這還是不知哪一任的縣太爺定下的規矩,濼水從鎮東走到鎮西也不過一個時辰,到了年節不開鋪,冷清清似空城一般,他便定下規矩就算年節也一般開市。
鎮子小有小的好處,至交親朋隔上兩條街就走到了,真要去外鎮拜親的便貼上紅紙條兒。地頭雖小卻因靠山靠水蠶桑魚茶日子過得富裕,來此的縣官也是打點好了做個一任就升官順帶撈上一筆的。
真要說起來哪家的日子也沒苦到過不下去,大姑子嫁到了外地不提,二姑子嫁了個屢試不第的童生,越是不中越是要考,把個家底全都掏空了,全靠著老娘跟媳婦給人做活貼補家用。
三姑子嫁了本鎮捕頭,日子過得比幾家都要好,可婆母兇悍,妯娌也不是省油的燈,為著只有一個女兒,不知被罵了多少回,說她們王家女兒多,嫁進來也只開花不結果,是個擺著空好看的。
家裡孩子多親爹又不管,四姑子便被親娘的妹妹她抱回去養活,姨母無子又喪夫,去了的丈夫有個小鋪面留給給她賣些雜果零碎,日子過得好比姊妹幾個都好。可到了說親卻死活不肯聽姨母的,非要嫁給隔條河對門家的兒子,姨母怎麼勸都不聽,氣的姨媽舊疾復發,趕了她家來,如今日子也就這麼含混的過著。
這幾個大小姑湊在一塊兒每個人都能開鑼唱大戲,沈氏自小便怯弱慣了,還是嫁了人自己當家了才立起來些,見著這些姑子腦袋就跟箍桶似的,平日裡不甚走動,到了年節湊一處必要挑她的刺兒,只好把事都做在頭裡,眼看蓉姐兒睡熟了,便讓梅姐兒進屋裡守著她,自個兒挎了籃子去拿定好的雞鴨鮮魚。
案鮮小菜都是備好的,燒雞肥鴨拿油紙包起來放進籃子裡,冬日裡沒有鮮果菜蔬,只撿幾根老藕當作鮮菜便家去了。
蓉姐兒睡得小臉紅撲撲,額頭上泌著汗,梅姐兒支著手盤算怎麼買銅鏡花粉,餘下的錢再添些個手絹絨花也夠了,貨郎擔子上那些個小米珠兒買下一盒串一串也能給自己添個首飾。
她想的入迷,連蓉姐兒發汗口中呼呼喘氣都沒發現,沈氏一進門就瞧見了,趕緊給女兒鬆開些被褥,拍起來餵了些水,眼睛往梅姐兒身上斜一斜道:「菜我擺在廚下了,你把雞鴨掛到房樑上別給耗子咬了。」
梅姐兒這才回神,應一聲往灶下走,心裡還念念想著新首飾。王四郎夫妻再待她不錯,也置不了許多首飾,沈氏自己有的,總也給小姑子添一份,可她心裡打著積蓄的主意,闔家也不過吃上頭好了些,穿衣首飾自然不及蘇氏跟桃姐兒。
桃姐兒才只多大,七歲的人兒就帶著金丁香了,腕子上還用四五個金珠兒串戴著,梅姐兒眼熱不過,也想要串個米珠戴在耳朵上,她渾沒在意嫂嫂的不滿,到灶下涮了鍋碗掛起雞鴨,轉身回屋把這些時候攢下來的錢又點了一遍,只等著明兒姐姐們來了,托三姐給她置辦。
沈氏把蓉姐兒拍哄得不哼哼了,就叫她自己下地玩耍,摸過柜上頭擺著的竹筐裁布fèng襪子,自王四郎跑了單幫,腳上的鞋襪費得厲害,沈氏得了空就納鞋底,攢到五雙就開始做鞋幫鞋面兒,她捏著針又嘆一口氣。
丈夫是個風性子,到哪兒都定不了,跟人跑了幾回江州城,就嫌濼水地方窄了,發了願要舉家辦到江州城裡過活,還說甚麼「往後也給你買個洗腳丫頭。」沈氏一勸,他便不耐煩的皺起眉毛,虎目一瞪,說她是婦人家心小。
蓉姐兒忽的抱住沈氏的腿,沖她咧開嘴笑,也不知什麼時候從竹筐子裡翻出朵瑣好了邊的花來頂在腦門上,沈氏眉頭一展把愁思都丟到腦後,瞅著閨女便笑,拿手指頭去刮她的嫩臉。
天將暗未暗,王四郎一身酒氣的回了家,沈氏早曉得他要吃酒,拿老藕搗成泥用紗布擠出汁來溫熱著給送下一小杯去,到了晚間還不醒,蓉姐兒倚在床邊眼巴巴瞧著,嘴巴扁著要哭不哭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