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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頁

2023-09-23 09:15:34 作者: 春風榴火
    要從活人堆里要把死人找出來,自然不難。

    許刃那時候,已經是死人了。

    他守在母親的病床前,手裡緊緊拽著那張名片,他當然知道,那能救命的號碼,是打給高|利|貸的。

    母親已經不能說話了,瘦得皮包骨頭,只剩了一雙眼睛,很大,看著他。

    他說,媽,你想活嗎?

    她依舊看著他,不言不語。

    可是他知道,她想活,哪怕多延續一秒的生命,她也不願離開這個世界。

    -

    記憶中的母親,是一個極其冷漠的女人,跟他說話,一日便不超過三句,他早已經習慣了與她沉默地相處,白天他總是在外面,要麼上學,要麼進網吧玩遊戲,或者午夜時分在街頭遊蕩,即使到了下半夜,他也是不願意回家的。

    他害怕回家之後,聽見母親的聲音,她那似又哭,又笑的聲音。

    年幼的他其實並明白,怎麼樣,才會讓一個宛如石頭般的女人,發出那樣的聲音,好像很痛苦,又好像很快樂。

    他不喜歡那樣的聲音,那些聲音和左鄰右舍時常在背後的竊竊私語交織在一起,讓他心煩。

    有一次上了網回家,剛進門就聽見屋子裡有打鬥的動靜,三兩步跨上門,只見一個男人坐在母親身上,用拳頭死命地揍她。

    「賤|逼爛貨,下面都被捅爛了,害得老子得了病,老子弄死你!」

    許刃像瘋了一般衝進去,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想都沒想就往他身上捅,卻還是母親,在關鍵時候把那個男人推開,避過了許刃手裡尖銳的刀鋒。

    男人狼狽地離開,母親呆坐在地上,沉默了片刻,身體不再顫抖,她穿好了自己的衣服,就像沒事的人兒似的,回頭,疲倦地看了許刃一眼,指了指桌上,用那嘶啞的嗓音說:「飯菜熱一熱。」

    隨即,她重新回自己的房間。

    許刃叫住她:「媽,明天我上山,拜菩薩。」

    她聞言,身形顫了顫,說:「哦,那帶些水果罷。」

    他問她,是否願意陪他一塊兒上山。

    但是母親說,她是不配的。

    第二天,許刃在酒吧,找到了昨天那個男人。

    他用啤酒瓶子,給那個男人的腦袋瓜開了瓢兒,見了血,他轉身就跑,一口氣,從街區跑到了山腳,慌慌張張買了水果放進背包里,然後上山。

    他的手上站沾著血,衣服上也有,一口氣沒停,上了山,捧著水果,站在普賢菩薩的金身法相前。

    戰戰兢兢,手死命地往衣服和褲子上擦拭著血跡。

    有僧為他拿來供奉的托盤,呈上水果,注意到了他臉上身上的血跡,僧掌心置於胸前,垂眸,目光仁慈。

    「阿彌陀佛。」

    一陣風吹過,他抬眸,正午的陽光無比刺眼,

    十方普賢眉眼安詳,無波無瀾地俯瞰這芸芸眾生。

    諸天神佛,十大行願。

    他說,你真的像他們說得那樣靈驗麼?

    只有風在他拂過他的耳畔,菩薩依舊安詳地眯著眼。

    他的心突然便靜了,前所未有的靜寂。

    許刃在十方普賢的法相前,站了整整一天,直至月出東山,山林寂靜。

    他方才轉身離開,獨自下山。

    從那以後,許刃便不是許刃,又或者說,更是許刃。

    他不再肯受欺負,他凶,他惡,他成了整個街區沒有人敢惹的惡棍流氓,他打架,他收保護費,為了賺錢,他什麼都敢幹過,於是,沒有人敢再欺負母親,甚至沒有人,再敢來做母親的生意。

    母親開始生病,開始吃藥。許刃退了學,想盡一切辦法賺錢,給她買藥,給她治病。

    可母親的病,是個無底的洞。

    -

    許刃撥通了高|利|貸的電話。

    母親最後的時日裡,許刃得到了一筆錢,全部用在了後續的治療中。

    然而,她還是走了。

    許刃欠下了不小的債務,無力償還,那幫放貸的傢伙並不是好惹的,他們在他的家裡搜羅了一圈,除了幾百塊和一個彩電之外,並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許刃被他們帶走了,關在了一個陰暗潮濕的地下室里,地下室有很多人,他們橫七豎八地睡在地上,身上很髒,形容憔悴,但是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缺胳膊少腿。

    許刃聽一個斷了手的男人說。

    他賭錢欠了大筆的賭債,借了這幫人的錢,最後錢輸光了,他什麼也沒有,只能用身體來還。

    怎樣…用身體來還?

    後來許刃才知道,砍掉手,或者腿,或者用滾燙的水廢了臉,扔大街上去乞討,每天能賺好幾百,這些錢,便是債,用身體還的債,債還清了,他們才能自由。

    他知道那些大街小巷乞討的殘疾人,卻不知道,他們都是因為欠了錢,被人操縱…

    那晚,許刃嚇得一夜沒敢合眼。

    你去過地獄嗎?

    何須下地獄,這個世界,本就是修羅場。

    一個大雨的夜晚,許刃跑了。

    卡車把他和其他幾個健全的同伴往山里拉,山裡有個「屠宰場」。

    在送去「受刑」的山林路上,他跳了車,滾落斜坡,摔得頭破血流,他冒雨跑回家,收拾了幾件衣服,卻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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