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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8:20:42 作者: 松下有鶴
沒想到又過一日, 皇后娘娘突然說要作畫, 令人準備畫具宣紙顏料。連著數個白日,只要陛下不在,就專心致志待在書桌旁,沉浸其中。大小宮務,除卻必須她親自出面的,其餘的,都放心地交由各主事處理。
當然,並非說這樣便不負責,事實上太后當初便是這麼管事的。畢竟偌大的宮廷,事無巨細地過問才是過多地耗費心神。
只是挽雪以為,皇后初來乍到,沒有太后娘娘對這些事與人的熟悉,且尚未站穩根基,會更謹慎些。
紫檀點頭,「娘娘很喜歡作畫,以前在院中,她平日也不愛和人打交道,更不喜歡處理瑣事。鋪子裡的事都全交給了青姨打理,除卻畫畫兒,就是去觀里聽人講經論道。」
不誇張的說,紫檀覺得那時的娘子真真像個喝露水的仙女兒,不理人間瑣事,所以也能對冷落她的家人毫不在意。金銀一類,更是不會過問,但凡青姨有私心,輕易就能把鋪子的進帳攥在自己手中。
進宮後,準確而言是接到立後的聖旨後,娘子便開始有了人間的煙火氣。她向青姨學如何管帳,和宮裡女官們學規矩,還知曉了人情世故,如何待人接物、收送大禮。
紫檀贊同娘子如此的轉變,畢竟當了皇后,就不可能再當一個仙子,後者可以萬事不顧、瀟灑肆意,前者卻身負重擔。
有時候她會在私下想,娘子這樣會不會太累。但娘子總是笑盈盈的,同陛下相處時,她也能夠感到娘子在發自真心快樂,便沒有繼續深思。
如今見娘子渾然放鬆,回到畫桌前的模樣,紫檀隱隱約約,又好似恍然了甚麼。
琥珀表現得更直接些,堅決維護主子的姿態,「娘娘喜歡做甚麼就做甚麼,她以往便是這個模樣,並不奇怪。」
挽雪若有所思,聽了這兩句回話,便沒有再問。
內殿,南音落下最後一筆,將細毫擱在硯台。畫卷中夜雪零星,庭院靜穆佇立,一截竹身悄然探出牆外,白雪覆青枝,美得富有生機。
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南音想,便名《瓊枝》罷。
她將畫名寫下,蓋上雕刻的「觀天洞主」印章,在那一瞬間,好似獲得了某種極大的滿足,為此手腕的酸澀也可以全然忽略。
她真的……很喜歡畫,也許最初是想借它來逃避塵世的煩惱和痛苦,可它帶給她的快樂也是真實的,曾無數次將她從鬱鬱寡歡的狀態中拉出來,讓她不至於只會怨天尤人、暗地抹淚。
在畫得到中書令欣賞,進而大賣之後,她其實是無比高興的。這是她平生第一次知曉,原來自己也有可取之處,原來她所做的事,能夠得到眾人喜歡。
但嚴格意義來說,畫乃奇技淫巧,尋常丹青大師也許會受人追捧,與書、史之道相比,難免落於下乘。於大多數權貴而言,只可作為偶爾的雅興,不可沉迷其中。
如果要做一個人人稱讚的好皇后、賢內助,自也不該如此,她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去經營這些個人的小小的喜好。
可是,放下那些顧慮,順從心意取悅自己的感覺,當真很好。
南音對那日綏帝的話依然有些迷惘,但當時的失落和沮喪已經消散了許多,隱隱的,找回了幾分從前的輕鬆感。
起身走向小窗,抬手推開,雨絲迎面鋪撒,髮絲、衣襟、裙擺沾染水汽,帶來些許沉墜感。
視線透過雨幕,微微往上。
觀天洞主……南音憶起自己曾經取這別號時的想法,她當時帶著自嘲之意,暗指只能望見上方的小片天空,聽起來大氣磅礴,實則完全沒有別人想的那麼灑脫。
如今她到了整座皇城的天幕之下,眼前所望,當真遼闊了許多嗎?
「陛下——」
身後傳來熟悉的行禮之聲,南音沒有回頭,輕輕眨了下沉重的眼睫,手仍扶在窗框邊,寬袖滑落,一截腕骨細瘦分明。
綏帝入內掃了圈,很快在窗邊看見那道纖細身影。雨水和著風吹打,南音好像立在那兒出神,沒有像以往一樣,見到他便溫柔迎來。
他頓了下,慢慢走去的途中,看見了書桌上的那幅畫,視線停留幾息,走到南音身側,「在看何物?」
「唔……發呆了下。」南音回神,「忽然想起了曾對先生許過的承諾,是不是還沒兌現?」
綏帝難得想不起是甚麼承諾,微皺眉頭,用疑惑的眼神看她。
「陪先生正式對弈一局呀。」南音重新合上窗,彎眸笑了下,「先生現在可有空?」
綏帝既來了椒房宮,自是處理好了政務,無有不可地應了。
他握住南音微涼的手,二人齊步回走。
侍女們得令,服侍南音拭發更衣,奉上薑茶,再備上墨玉棋盤,任二人手談。
不作任何美化來評價的話,南音下棋的技藝可以說奇差無比。她雖然聰明,但好似天生就是不擅長這一道,即便有綏帝這等名師教導也無濟於事,屢屢都能下到綏帝意想不到的地方。他甚至沒有用出一二的功力,她那點技藝就已經顯得捉襟見肘了。
便是想要故意讓她,也很難。
眼見自己再次被圍住無法逃脫,南音冥思苦想,端起瓷盞喝了口薑茶,刺激的感覺直衝天靈蓋,讓她一個激靈,皺緊了五官。
真的又辣又苦……
「方才這一招不算。」她忽然出聲,抬手拈起剛落下的棋子,「我還沒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