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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8:20:42 作者: 松下有鶴
    直到和南音的那場爭吵,以及連日夢魘讓慕致遠漸漸想起往事。

    這只是讓他愈發愧疚難當的一個引子,真正打擊到他,讓他決定疏遠所有人,默默去當一個小兵的,還是這次殿試的失利。

    他本以為,憑藉自己的學問和之前雲氏的助力,怎麼也能奪得前十,到頭來卻連前三十都未進。

    如果光是熬資歷,他從一個小小的文職熬到有品階都需一定年數。父親慕懷林不會幫他,如今他和雲氏疏遠了,也不可能會再得到那邊的幫助。

    這些結果似是在嘲笑他汲汲營營多年,親疏不分,最終卻只得了這麼個下場。

    慕致遠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十餘日,天天借酒消愁,日益消沉,直到無意中看到南音幼時贈他的書。

    書中歪七橫八地寫了些字,大約是南音那時初學寫字,又因眼疾不便寫下的。她請他不用太逼迫自己,只要兄妹相互扶持,無論他是功成名就還是當個只能掙幾兩銀子的小卒,她都不在乎。

    慕致遠恍惚摩挲那稚嫩的字跡,憶起很小的時候母親的話,思索良久,不顧慕懷林等人的反對和不解,竟在一次招募令中,去了軍營。

    便有了如今一身樸素站立在這裡的他。

    曾經那樣傷害南音,慕致遠意識到作為兄長本就不堪,更不配受南音容光照拂。如果他因此樂顛顛利用身份而大肆得利,南音知道後,只會更加瞧不起他。

    於是他硬生生忍耐住了,全部沉默示人,不管其他慕家人如何交際,他依舊每日去營中當個不知名的底層小兵。這兒甚少有人知曉他的來歷,給予他的,都是他憑本事得來的待遇。

    不得不說,在軍營的這段時日,慕致遠得到了十足的磨練。如今他整個人消瘦是消瘦許多,但目光比以往八面玲瓏的圓滑,更添了些堅定。

    他在其中認識了一位朋友,那人亦有同胞妹妹,相差三歲而已,待妹妹極為疼愛,那點子月錢全都用來買禮物了,說是要趁妹妹出閣前待她更好些。

    懷中揣著那點月錢累積起來買的禮物,慕致遠胸中暗暗激動。他這段時日都沒去找南音,趁著這次機會,想在臨別前把禮物送出去,若是能……說幾句話便更好了。

    克制住心情,慕致遠默默等待,一步,兩步,三步……就在南音即將抵達他身前時,一道身影如風般擦肩,直接越過他走向了南音。

    是韓臨。

    韓臨卸去盔甲長劍,一身錦袍,像個風流倜儻的貴公子,含笑道:「作為兄長,我來背妹妹出閣,不為過罷?」

    侍女們面面相覷,挽雪凝眉沉思。

    惠寧大長公主出聲道:「自是可以的,你也是南音兄長,如何不行?」

    韓臨便直接站到南音身前,俯下身子,輕聲道:「南音,上來罷。」

    他眉眼是難得的和順,沒了小將軍、小霸王的桀驁,顯得平易近人起來。有人內心嘀咕,那傳言中還說皇后和英國公世子有私情,若是真有甚麼,如今怎麼可能親自來送嫁?可見那真真是編出的謠言。

    南音微頓,像是微微抬首往慕致遠那邊看了眼,旋即收回目光,攀上了韓臨的背。

    身體慢慢騰起,隨韓臨托住她的手,視線也隨之上升。

    作為尚未及冠的少年,韓臨肩背不算寬厚,但手臂的每一寸肌肉都結實有力,背得輕鬆,行得穩重。

    短短的幾十步路,讓韓臨想起了許多,與南音的初見,以及和她相處的每一刻。

    前些日子他和南音的流言在長安城傳得沸沸揚揚,韓臨怒火衝天之際,還曾有過思量。審慎思考過一番,他甚至對暗中來府中的綏帝道:二哥身份使然,註定要引風波,南音若嫁與你,今後必定還會遭逢許多意想不到的問題,你雖能護住她,但不一定能讓她安安穩穩。

    緊接著大膽提議,說若是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言下之意是可以把流言坐實,換他娶南音。

    然而深思熟慮的話,綏帝聽後只是投來淡淡一眼,無驚無怒,沒有任何波瀾。

    只是那樣看了他一眼,就徑直離開了。

    韓臨挫敗垂首,知道自己在二哥面前還顯得太過稚嫩,甚至都激不起他出聲拒絕的欲望。

    輸得一敗塗地。

    但許是因為早有預料,心中隱隱做好了準備,他並未傷心欲絕,只是止不住惆悵失落。

    畢竟,他也當真無數次想像過和南音共度餘生的場景。

    「南音……」

    南音輕輕應聲,柔軟的呼吸就在韓臨耳側。

    她有一種溫柔的力量,也許並不能算強大,但總能輕易讓韓臨平靜下來。

    「二哥行事素來堅定,他待你至誠,既娶了你,一定會好好愛護你。」他的聲音很低,話語內容讓南音微微驚訝,眼神柔下來,「是,能嫁與先生,是我之幸。」

    「能娶到你,也是他之幸。」走到輦車前,韓臨在原地頓足,「他也有缺點。」

    「嗯?」

    韓臨道:「二哥看著賢明,其實是個獨斷之人,凡真正想做一件事,他都會一條道走到黑,八頭牛都拉不回。他是一國之君,手握生殺大權,能夠勸他、敢勸他的人少之又少。便是我,有時候明知他的話不對,也不會反駁。」

    他笑了下,「畢竟天子之怒,不是所有人都能經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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