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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8:20:42 作者: 松下有鶴
畢竟這場問話可能涉及密事,又有兩個小姑娘在,溫子望說好,請獄卒幫忙把林鐘換了地方。
相比於他們而言,林鐘確實還是個孩子,剛過完年才十二,尚未抽條,個子不高,看起來半大少年一個,但毅力絕佳。縱然渾身遍布傷痕,被獄卒拖動時也是死狗一般閉目,可一聽到溫子望的聲音,就立刻睜開眼,恨恨怒瞪而來。
據說他是自覺報仇無望,家中又只剩下自己一人,才交代了身世。
其餘的,一個字都不肯多說。
南音和趙斂冬立在暗處,看溫子望上前,將香味濃郁的美食和傷藥擺在一旁,先讓林鐘有了其他反應,再循循相誘。
南音的思緒,慢慢飄到了不久前和綏帝的對話中。
那時盧家剛被滅門,聽聞有人在早朝上藉此攻訐綏帝,她亦不解,問道:「先生定省刑之策,為何卻對盧家用此重典,自相矛盾,不會惹人非議嗎?」
「省刑減賦之策,是用之於民。」綏帝答的是,「對於他們,不需要。」
他們,指的是盧家,或世家,又或治下的所有官員,南音當時未細問,如今已不得而知。但毫無疑問的是,他至少不會輕易對尋常百姓用重刑。
戒藥癮的那段時日,綏帝幾乎把奏摺都搬去了永延軒批閱,無事時就讓南音在旁陪他,任她翻閱奏摺,也隨她聽一些政事。
她突然發作時,手邊沒有經書,還會為轉移她的注意力給她一字一句讀摺子聽。
這些記憶本已經很淡了,今日見溫子望慢聲詢問林鐘的畫面,又慢慢浮了上來。
許多事在綏帝面前好像都處理得很輕易,他稍稍一眼,就能分辨其中關鍵,知道如何對症下藥。如今輪到自己遇見這些事了,南音才知從中抽絲剝繭是如何困難。
想起有流言暗地議論的暴君之言,南音突然意識到,當這樣一個「暴君」也是要有些資本的。
鎖鏈拉扯的嘩嘩聲引她回神,被餓了兩日,又經嚴刑拷打的林鐘聲音依然有力,「呸!你害死我爹娘,我不會聽你多說一個字,只恨沒有毒死你們溫家人!」
好言相勸了半天,顯然這孩子一句話都沒認真聽,溫子望慢慢站起身,目中的和煦轉淡,眼底沉沉的光讓林鐘隱約感到危險,忍不住想:溫家人終於要露出真面目了。
溫子望仍沉默之際,趙斂冬皺眉想說甚麼,南音兩步上前,「你可還記得我?」
她抬手摘下帷帽,妍妍的容貌好似讓整座牢獄都明亮了起來,即便是林鐘都愣了一瞬,記憶尚未回籠,先聽她道:「那夜是我的小狗發現你,還咬住了你。」
想起被自己踢開的小狗,林鐘別開眼,竟沒有惡語相向。
他還不大會掩藏心事,一個連需要砒()霜,銀兩不夠都不肯去偷的孩子,對於自己牽連到一隻小狗而愧疚,好像也不奇怪。
「它被你傷得很重,斷了兩隻腿,大夫說可能治不好了。」
輕輕柔柔的聲音,沒有責怪他,在林鐘的耳畔,卻無一個字不是對他的聲討。
無聲良久,他囁嚅道:「……對不起。」
他並不想牽連其他人,連一隻小狗也不想,可那夜為了逃跑,他確實把它狠狠踹下了牆。
在一片鎖鏈中抿唇低首,此刻的林鐘,有些像一個無措的小少年了。
南音俯身,柔軟的絲帕將林鐘面上明顯的髒污擦去,他掙了兩下,不知是自己沒力氣還是面前少女手穩,都沒有掙開。
乾脆放棄,林鐘閉目不去想這樣的溫柔和阿娘有幾分相似,因為只要一想到阿娘,他就有種要哭的衝動。
不可以在仇人面前落淚。
「你練過武,是家中人所教嗎?」南音道,「這個年紀,肯定也早早識字讀書了罷,當今陛下登基時,你早該開蒙了。」
對她說的話不明所以,林鐘心中疑惑,卻沒有睜眼看她。
「讀書用於明事理,辨是非。你既然知道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也該清楚,報仇前得先找准自己的仇人,不然報錯了,即便一同去了九泉之下,恐怕也依舊無顏面見家人。」
林鐘倏地睜目,半晌道:「……你也是溫家人。」
意思是,她不過也是為溫家辯解的一份子。
南音頷首,「是,你痛恨的這位是我表兄,老夫人是我外祖母,我同溫家可以說是一家人。但我說的這些話,和溫家人的身份並無關係。」
她問:「你知道長安離揚州,有多遠嗎?」
林鐘不答,南音繼續道:「二千七百餘里,尋常人趕路要半月以上,走官道快馬加鞭也至少需六七日。你們家接到旨意時是賑災糧事發後的第十日,算上明州官員往上呈稟的時日,你覺得十日,足夠傳信之人在長安和揚州之間跑一個來回嗎?」
林鐘雙眼微微瞪大,聽南音慢聲講述,「陛下登基後頒下數十道明策,即便你不曾特意了解,也該聽市井百姓談論過,知道陛下是位愛民如子的國君。賑災糧一事尚未查清,對你們林家應是盤問,而非滅口。就算為了堵天下百姓憤怒之口,陛下也不會選在這個關頭。」
「這些道理,你是當真想不到,還是怒上心頭,來不及想?」
林鐘陷入沉思,眉頭緊皺,顯然意識到了甚麼不對。
「更何況,你說溫家害死你們林家,罪大惡極。」南音看向溫子望,「假如真是這等惡徒,那夜我們抓住你,園子裡又都是自家人,為免後患應該直接把你解決,而非報官,這不是多此一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