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頁
2023-09-23 08:20:42 作者: 松下有鶴
綏帝幾乎不假思索,提筆在她面前的紙上筆走游龍,幾息就寫成一個大字——忍。
南音訝然,「我都是靠忍過來的嗎?」
她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有多麼強大。
綏帝給予肯定,「若無你的韌性和堅毅,此事斷不可成。」
南音臉色微紅,好像想開心,又覺得有驕傲之嫌,於是便成了唇角微抿、眼卻帶笑的模樣。
綏帝唇畔亦有微不可見的弧度,「在我面前不用掩飾,坦然即可。」
他在旁落座,順手拿起了南音之前練的幾張字觀看。低眸間,讓已然恢復視力的南音將那眉梢上冰雪融化後的溫和,領略得清清楚楚。
先生原是一雙鳳眼。南音想。
她從前沒有認真仔細地打量過,因為那有些失禮,如今隨意一帶,便將那眼型的漂亮和凌厲看得清晰。
鳳目主貴,黑白分明,不怒自威,先生的威嚴,往往有七分都顯於眼眸的冷厲之中。但他的其他五官其實並無兇相,反而很有些俊美,只是先生的相貌好像很少有人會認真誇讚。即便有,都是那些慣常用來夸天子的話兒。
旁人自是無暇打量綏帝外貌的,唯有南音的位置和身份,才能讓她這樣自然地從旁觀察。
「字需再練。」綏帝出聲,讓南音隨之回神。
南音清楚自己的缺點,頷首應是。她從前的字都是對著書中字臨摹所學,有時候接連練的書中字體不同,她便跟著換,最後變成了不倫不類的筆法。
字勉強能入眼,但既不規範,也無筆鋒。
她想張口說甚麼,忽然一陣熟悉的心悸襲來,兀的讓她僵在原地,轉瞬間就讓綏帝察覺,迅速讓她坐下,著人倒來溫水。
這已經算較好的症狀,諸如小小的心悸、頭暈之類,南音歇息片刻即好。倘或是別的,她得立即回榻躺著。
靜靜待在位上,感受到暖陽清風加身,溫水入腹,南音慢慢緩了過來,看著綏帝,好奇問:「先生為何每次都能這麼快知道我是哪兒不舒服?」
連她自己有時都分不清。
綏帝沉吟,「胸悶氣短,當微蹙眉尖。胃失和降,則唇畔輕抿。若是其他,便會雙手攏袖,將自身藏於榻間。」
他微微抬眸,「是也不是?」
南音啞然,先生觀察入微,已經對她的所有習性了如指掌。
一些慣於隱藏自身的小秘密,在先生的法眼下好像都無所遁形。
南音眨眨眼,流露出一種自然而然的敬服,「先生果真厲害。」
綏帝莞爾,人之百態,亦是他登基後面對百官慢慢揣摩而出的,尋常人只會因心思被摸透而恐慌,她卻唯有崇敬。
他心中微動,其實有想擁抱她的欲望,但觸及南音輕鬆怡然的神色,又不動聲色按捺下了。自她藥癮發作傾訴心跡後,他已經知曉她心中的不安和畏懼。
對待他的強勢和親近,她不會反抗拒絕,反而會柔順依從。但如此只會將她內心推得更遠,他不希望南音抱著註定會被拋棄冷落的心態去接受他。
潤物細無聲,如此也許需要費些時間,讓她慢慢軟化那層殼並不容易,但他願稍作等待。
不過這等待的時間,他不會給的太久。
續說了幾句話,全英上前稟告,說是禮部拿了這次春闈考生的試卷和名次前來,已經事先問過中書令等人的意見,只等綏帝最後定奪。
「拿進來。」
禮部尚書親自領人,抱著兩大盒試卷到綏帝面前復命,視線觸及南音時略有猶豫。科舉名次在公之於眾前都是一國機密,不適合被旁人所見。
南音領會其意,起身便要告退讓出位置,卻聽綏帝平淡出聲,「不用迴避。」
他道:「南音,你也來看看。」
禮部尚書王知節低著頭若有所思,看來這就是傳聞中的永延軒娘娘了,聖寵遠比他想像的還要深重,竟連政事也毫不避忌。
王知節這麼想,豈不知南音也是第一次如此。她尚不知先生身份前,被傳授畫技時,先生就常常有事要忙,她都會默契地避開,只沒想到這次被留下了。
方才已被告知是科舉定名次,南音自覺需要避嫌,於是即便靠近了,也儘量不發出任何聲音,以免造成干擾。
王知節所奉上的,是前五十名的試卷,其中各科所占人數、總名次已盡數呈於紙上。
大致看過名次,掠過一些有印象的人名,綏帝一言未發,「前二十名試卷取來。」
禮部官員忙取出試卷,小心解開紅繩,雙手奉於頭頂。
綏朝科舉並不封卷,閱卷官皆可看到所有考生姓名,若是遇到此前就熟悉的人,或是提前看過文章對其有好感的人,難免會給些人情。這也是當初相如端家中要帶他去鄭家請中書令關照的緣由,慕致遠對雲氏的倚靠,也是因此了。
但也不會全憑人情,至少學問不能太差。
綏帝閱卷的時間越長,氛圍就越凝滯,王知節和禮部其他官員的額頭漸漸滲出汗來,不安地小心抬眼,意圖揣測天子容色。
奈何綏帝八風不動,那平靜的神色能讓人看出甚麼才是稀奇。
再看全英,也是老狐狸一隻,對他們的眼色只作不知,老神在在地手握拂塵立在綏帝身後。
有人眼眸微轉,竟看向南音,對她笑了笑,叫她微微一愣,還不知其意,只靜靜移開了視線,讓全英內心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