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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8:20:42 作者: 松下有鶴
如果先生執意要讓她入宮,南音清楚,她是願意的。縱然她不知自己能否在宮中長久地生活,能否面對先生未來的後宮三千,能否面對將來可能遭遇的拋棄。
「是有一些,但還能忍受。」這些日子施針前後的擁抱,已經讓南音愈發依賴綏帝了,甚至有點兒撒嬌般道,「先生今日沒有帶甚麼給南音嗎?」
綏帝微露笑意,令她張口,而後遞了一顆牛乳糖去。
淡淡的清甜味瞬間滋潤舌尖,慢慢地延伸至每份感官,讓南音下意識露出笑容,「我喜歡這個。」
相較於那些奢華的金銀珠寶,她總是對這種小東西、小心意高看一眼,綏帝道:「御膳房制了一整盒,都拿來了。」
「嗯,我要早上吃三顆,晚上四顆。」
全英忍不住好奇,「慕娘子為何是這個吃法?」
「有朝三暮四一說啊,全總管不知嗎?」
「……」全英後知後覺發現這是個讓人笑不出的笑話,但他無言的模樣,卻大大逗樂了屋內其他人,連紫檀她們都敢憋著笑往他這兒掃一眼了。
他幽幽嘆一聲,「能討陛下和娘子歡心,也算是奴婢的福分了。」
綏帝又看了眼南音,發現她這幾日開朗不少,竟能當著他的面開玩笑了。
笑聲點到即止,隨著江盛及藥童的進入,今日的施針又要開始了。
門帘大閉,多餘的侍女皆被遣出,榻邊擺了三盞明燈,為江盛施針方便,綏帝還親自手舉一盞。
相比於前幾日,南音的表現堪稱勇敢,這會兒竟只皺了皺眉頭,當真沒有再流淚,讓江盛所用的時辰直接減了一半。
「慕娘子真乃女中大丈夫。」江盛收針時笑道。
「江太醫過譽了。」南音如實道,「是真的不怎麼疼,之前施針後還會有整日持續的疼痛,這幾日都沒了,是江太醫的止痛方好。」
不止不疼,反而每每施針時,都有種如夢似霧的縹緲感,讓她都沒來得及感受疼痛,江盛就已結束了。
「不疼?」江盛目色微變,沒有為她的誇讚欣喜,反而仔細打量南音,帶著某種驚懼。
綏帝敏銳察覺,在南音躺下休息後,跟著江盛大步而出,「有何差錯?」
江盛不敢將心中的猜測直接道出,匆匆走向侍藥房,「臣要親自去看看。」
侍藥小童正歪在那兒無聊地數藥櫃,突然見他們二人身影,連忙驚慌直起身。
「昨日煎藥的藥罐可還在?」江盛顧不上那些虛禮,直接問他。
「在……在,昨日的藥罐正好打碎了沒有清洗,今日已預備了新的。」
藥童領江盛去看藥罐殘片,裡面黑乎乎混成一片的,正是各種藥渣。
江盛俯身拈起,仔細分辨嗅聞,確實和他開的藥一致,但他舔了之後依舊察覺出了其中的細微區別。
略顯刺激,有一味藥的劑量放多了。
果然是金松草。他的心沉了下去。
從慕娘子的症狀來看,她服用過量的金松草至少五日以上,已足夠出問題了。
綏帝的壓迫感正在身側,江盛絲毫不敢隱瞞,撲通跪地,汗涔涔道:「陛下,臣要稟告一事。」
「說。」
「為慕娘子開的止痛方中,有一味藥名金松草,微量有止痛麻醉之效,但劑量一多,便可致幻致毒,長久服用,將成藥癮,輕易不可去,去則傷骨脫皮。」江盛的頭,越來越低,「因此藥特殊,臣每日都會在藥方中增減劑量,就是為了防止成癮,但慕娘子這幾日喝的湯藥中,劑量明顯大增,才讓慕娘子痛感漸輕,甚至神智恍惚。」
這大約可以解釋南音這幾日都顯得格外開朗,與往日嫻靜模樣不同的緣由。
「藥癮?」
「是,藥癮一旦發作,渾身疼養難耐,如墜幻境,嚴重者甚至六親不認,自殘相搏,只有吃藥可解。」江盛輕聲道,「此藥……三日過量,即可成癮。」
他此前用的,最多不過一指甲縫的用量,但從方才嘗到的刺激味中,起碼被加了整整一包。慕娘子每每施針後心力憔悴,確實無法分辨其中的不同。
綏帝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然而正是這種風雨欲來的壓抑,才更讓江盛感到畏懼,他連頭都不敢抬起。
「林錫。」他道,「去查,究竟是哪裡出的差錯。」
林錫亦將方才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得知或許有人將手伸入皇宮,甚至是這被保護得密不透風的永延軒,他冷汗都浸透了裡衣,連忙領命而去。
這邊,綏帝繼續問江盛,「若要解除藥癮,有甚麼方法可用?」
「其實……一般沒有特殊解法。」江盛吞吞吐吐,「只有兩種,一是長久供藥,二是……靠自身意志扛過去。」
然而即使是長久供藥,持續下去,此人必定形銷骨立,漸漸也會被這種藥拖垮身體。若是說靠自身意志,江盛只能說,僅他所知的例子中,沒有幾個人能扛住。
有人發作起來難忍那種痛苦,揮刀自殘,或是揮刀向親者,為此醫書中還曾記錄過這等慘案。
綏帝閉目,長久沒有說話,縱然此前不知,但從江盛的話語中,他已經清楚藥癮的棘手。
南音……
他手上的扳指幾乎被按碎了,最後一刻想到這是何人所贈,才止住了勁道。
天幕低垂,風燈在御書房外一盞盞點燃之際,林錫終于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