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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8:20:42 作者: 松下有鶴
不知不覺,灰霾的天飄起細密雨絲,在四面無擋的亭內外肆意飄蕩,盧德容的衣角、鬢髮都沾上了水珠,重重的水汽縈繞下,她卻沒有整理儀容的心思,指尖比雨水還顯得冰涼。
陛下竟將這些查得如此清楚……在這之前,任何人卻都不知曉。
她的心中湧出巨大的恐慌,第一次抬眼窺探天顏,那張臉被籠在雨霧中,看不清細微的目光,但毫無疑問在聽著這些世家罪行中,變得越來越冷,透出了一股厭惡。
崔太后的眼眸亦一點點垂下,大廈將傾,非一木所支也,無論是她或盧德容,今日都無法勸動綏帝了。
這個她看著長大的孩子,恐怕從征伐突厥歸來的那一刻起,就暗暗把獠牙對向了世家,一直沉默且隱忍著。
崔太后甚至開始懷疑,他從前不想封后納妃真的是因為清心寡欲,沒有開竅嗎?倘或三年前登基大婚,他的皇后和妃子,必有半數以上會出自這些他厭惡的氏族。
「天和十年,盧家家主更迭,之前的事朕只當它已隨前人入土。」綏帝這麼說著,盧德容還要叩首謝過恩典。
在他的示意下,林錫將兩本帳簿合上,恭敬奉至盧德容面前,「請盧娘子收好,或有遺失,在下那兒另謄抄了十餘本。」
想來這是專屬盧氏的帳簿,還有王氏、鄭氏、崔氏等。
盧德容接過帳簿,上首又傳來平淡的問聲,「五百萬貫,盧家可拿得出?」
「……請容德容歸家向長輩呈稟。」
渾渾噩噩地歸家,盧德容滿身衣衫被雨水淋濕,狼狽的模樣讓其父母皺眉,「怎了?陛下如何說?」
盧德容不發一言地拿出兩本帳簿,任父親沉著臉快速翻翻閱,而後問:「爹爹,這些可都屬實?」
她未掌家,雖知道自家行事豪奢,但對其中的銀錢數並無把握。
盧穎重重合上,「陛下果然早有準備。」
他的語氣聽起來沒有很驚訝,大約是早就和人探討許多,知道綏帝敢向世家發難,手中必然掌握了許多證據。
父親的沉穩讓盧德容稍稍安心,「那爹準備如何做?就此還上五百萬貫嗎?」
「還?憑什麼還?」盧穎提高聲音,「哪家不是如此?陛下要治世家,何不大義滅親拿崔家開刀?我們盧家是面捏的不成,任他揉捏?」
皺了皺眉,又問:「另一件事,陛下如何說?」
盧德容如何敢說自己恥於向陛下自薦枕席之事,便搖了搖頭,輕聲道:「陛下心有所屬,它花不得入眼。」
她的母親鄭氏皺眉,「我兒美至此,那慕家娘子又是怎樣的天仙,竟讓陛下一絲垂憐也無?」
「罷了,罷了。」盧穎來回踱步,突的甩袖道,「陛下不留絲毫情面,那我們也無需再猶豫了!」
盧德容心猛地一跳,「爹要做甚麼?」
盧穎未回她,還是母親小聲道:「陛下近日貶了許多人,其他幾家與你父親傳信,準備讓族中子弟全部罷官離職,再看陛下的意思。這次事因起在我們,便由我們帶頭。」
這是撕破臉皮,公然挑釁和逼迫陛下!盧德容思及陛下那冷漠決絕的神色,直覺這場僵持自家必然討不到甚麼好。
陛下決不會服軟的,最好的結果也只是兩敗俱傷而已,可這絕非父親所願。
她忙上前,「爹,陛下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若他執意不肯讓步,我們家豈非被架在火上?他人或有退的餘地,但我們可就當真一絲機會也沒了!」
其實若能好好相處,哪個世家願意去和皇權纏鬥呢。自古以來便是如此,皇權弱,世家便逍遙,但皇帝若強勢些,世家便要避其鋒芒。
可從來沒聽過要打壓得如此狠的!這才是他們氣不過的原因。
盧德容是女兒家,盧穎根本沒把她的話放心上,到底沒斥責,「陛下做得太過了,我們也是不得已。」
「陛下政事上無懈可擊,但私下卻不是毫無弱點。」盧德容情急之下,還是把她今日不經意入眼的那一物道了出來。
她知道這樣太過卑劣,方法也不入流,但是……
她直覺這會是對陛下唯一有用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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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針還有兩日即可結束,南音復明近在眼前,為此,她覺得自己對疼痛的忍受度都高了許多。
雙目的布條纏得比任何時候都厚,近日屋內的光也被遮得嚴嚴實實,只容許微暗燈火的存在,她卻未覺煩悶,心情一日比一日舒朗。
正側首聽喧喧在屋內的鬧騰聲,她聽到屋簾翻起,以及行禮之聲,便跟著喚了聲,「先生。」
身側有人落座,一隻微涼的手觸來,「可還很痛?」
太親昵了。南音想,但她沒有躲開,因為這時候躲已經太晚了,在治眼施針的時候,和先生更親密的接觸不知有多少。
自那日後,先生未曾再在言語上逼迫過她,也沒有讓她做甚麼,但他強勢的一舉一動無不彰顯著最真實的想法。
紫檀曾小心問她,娘子治好眼疾,就要留在宮裡了嗎?
這個留,自然不是簡單地住下。
南音很坦誠地答不知。
她仍舊敬慕先生,很確定這份感情並沒有轉換為男女之情,但如果說拒絕後,就會從此失去先生的關愛,她又會感到抗拒。
她不想失去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