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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8:20:42 作者: 松下有鶴
南音本想趁這時間悄聲退走,綏帝卻背後長眼了般,「做何事去?」
「汪嗚——」南音未答,喧喧先激動地叫起來,把之前在綏帝手中不敢表現出的憤怒盡數托在了這幾聲有力的叫喊中,所謂狗仗人勢便是如此。
「喧喧餓了,我去餵它。」南音面不改色道。
她以為會得到阻攔,但綏帝竟甚麼都沒表示,嗯一聲隨她去了。
薄光順著門窗透進屋內,香爐的煙隨清風逸散,飄至每個角落,無聲地沁人心脾。
一時之間,室內只剩翻閱奏摺的沙沙聲。
綏帝的心靜了下來。
他知道自己流露的意圖已有些嚇著南音了,她是個聰明的孩子,敏銳如鷹,對危險的直覺總是很準。如果不是二人曾有師生的情分,也許她早就要避之唯恐不及地逃開。
作為天底下權勢至高無上的皇帝,他大可逼得更緊些,讓她避無可避,甚至剝奪她拒絕的權利。可每每低眸時,凝望她飛快扇動的眼睫,他都會油然生出一種保護欲和憐愛,不忍讓她為難,想維持從前相處時溫情脈脈的狀態。
她還那么小,纖弱的雙肩尚且承載不了任何重擔。他想把她護在羽翼下不受外界風雨侵擾,自然也不該讓她先承受了自己的壓力。
能夠知道她在近處,於他而言,其實暫且就足夠了。
熊熊燃燒的暗欲被綏帝壓回心底最深處,他將注意力放在了政務上。
從恢復早朝,貶謫盧家長子後,雪花般的奏摺便日日飛至御案。七成為盧家子求情,委婉道他罰得太重,三成窺見他整治世家的決心,悄然獻上更多的證據。
這三成的力量略顯微薄,大都出自寒門,或是從平民百姓中提拔起的官員,或與世家有私仇,或想藉此大展抱負。這三成的摺子,每道都被綏帝認真用硃批回復,有時回的話兒比摺子上的字還多。
在這其中,他看到了大理寺卿劉青的摺子,代衛氏上書,請求讓衛家孤兒寡母搬離長安。
榮極一時的衛氏隨著壽王被發配瀾州,早就門可羅雀,兵權被收,官職被貶,主家的最後一個成年男子也在得知妹妹被嚴家庶子姦殺的消息後咳血而亡,如今只剩下四十餘歲的衛夫人,和年僅十歲的小兒子。
因綏帝對壽王的不喜,衛氏三年間在長安備受欺凌,卻也不敢離開長安。劉青親審兩家的案子,大約生出惻隱之心,讓他這個大理寺卿竟願為其做保,上折請求讓他們離開。
綏帝提筆微頓,筆尖的一點紅暈透紙背,最終還是留下一個「駁」字。
大理寺為九寺之一,掌刑案審理,常與刑部、御史台聯合辦案。如今刑部、御史台中皆有他登基後一手提拔上去的官員,唯獨大理寺,因對劉青中正無私的信賴,綏帝沒有換過裡面的人。
如今,大理寺或也要動一動。
只能等春闈之後了。
他擱下硃筆,奉茶內侍上前添茶,視線不敢偏倚,口中道:「陛下,江太醫到了。」
江盛在立下的期限內飛速趕回,他已從師父那兒習得金篦術精髓,此刻胸有成竹,自信滿滿。
守門的宮人見了他恭敬掀簾,並道:「江太醫,陛下也在。」
他愣了下,很快恢復如初,入門俯首行禮,先喚陛下,再道慕娘子。
衣袍上翻飛的金線在他眼前一閃而過,綏帝令他少行虛禮,江盛便依言直起身,略顯拘謹地上前。
他到底年輕,不是每個人都能有在綏帝面前談笑自如的本事。
江盛見南音雙目已經恢復從前可視物卻模糊不清的模樣,詳細解釋對二人道:「金篦術便是以金針將白翳撥開,助雙目復明。這一步,只要臣操針得當,便很輕鬆。難的是將白翳取出眼外,這需要用刀在眼角開一小口,再將白翳取出,期間可能會有巨痛,麻沸散也止不住,若是娘子掙扎,不小心劃破眼內,後果只會更嚴重。」
南音聽見身側的輕嘶聲,同樣被江盛的話說得悚然,強自鎮定下來,「無事,最差也不過是我幾年後的結果,到時還請江太醫把我雙手縛住。」
綏帝直接道:「第二種方法呢?」
江盛摸摸鼻子,有不同的方法,他必會先把最差的那個先道出,這算是行醫的小小習慣,竟被陛下一眼看出。
「第二種方法時日會久些,用金針將白翳撥開後,每日繼續用它一點一點將白翳挑出眼外,這樣也會有疼痛,且白翳一日沒挑完,痛楚就會持續。不過此法風險小很多,臣也可配藥給慕娘子內服止痛。」
比起開刀,用金針一點一點挑,無疑更符合如今的醫治之道,聽起來不會令人膽戰心驚。
南音問:「大約會用多久?」
「最多十日。」
已經算非常快了,南音的內心傾向於用第二種方法,再看綏帝,他亦如此,「就用此法,需要多少人配合,直接去太醫院調。」
君威難測,入太醫院後,江盛常聽同僚暗地議論這四字。太醫院院正,即破格招入他的柳太醫每月都會給綏帝請平安脈,明明龍體康健,他依舊會開藥方,請綏帝每五日喝一次。
江盛不擅調養,偶然瞥見過那道藥方,感覺像清火之用,好奇詢問院正,院正教他,「百官道陛下喜怒難測,但人非泥胎木塑,都有七情六慾,若不發泄,便會附著在內臟脾腑之上。陛下常年抑制,容易內生暗火,故要為其調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