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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8:20:42 作者: 松下有鶴
應當不是錯覺罷。全英想,果然討好慕娘子比討好陛下要有效得多。
他逐漸琢磨出了這點。
南音懷抱小狗慢行,紫檀琥珀兩個忍不住湊過去看,得她允許後小聲逗弄,同樣顯得高興極了。
想到甚麼,南音道:「既是先生為我挑選,不如,先生給它取名罷?」
綏帝沉默了下,問她,「那隻小鹿,名呦呦?」
不料他竟還記得玉山初見時的小鹿名字,南音點頭,「它發出的聲音常是這樣,詩經中又有『呦呦鹿鳴,食野之苹』一句,便給它取了這兩個字。」
「以性為名,甚佳。」綏帝道,「狗吠何喧喧,它生性活潑,不如『暄暄』二字。」
南音微怔,她讀過的詩句其實並不多,但這句正好有印象,全句應是「狗吠何喧喧,有吏來在門」,不知是何人所著,但無疑是對官吏橫行的控訴和抱怨。先生身為天子,對這句詩竟全不避諱。
她沒有多說甚麼,彎眸道:「先生取的果然是好名字,它就叫喧喧了。」
喧,又有喧鬧之意。這隻小狗不負此名,一隻狗就足以營造出鬧市般的感覺,剛斷奶的小小體型,在鷹坊中就敢對著兇猛的鷹隼嗷嗷直叫,若不是被南音按在了懷裡,只怕要衝進去和它們打個幾百來回。
面對鷹隼時它顯得勇猛無比,待遇見嘰嘰喳喳會說人話的鸚鵡時,反倒變得警惕了。踟躕地在籠子外走走停停,偶爾伸出爪子想往上探一探,發出的卻是低低的一聲嗚,完全沒了那狗小膽大的模樣。
琥珀笑說怕不是聽見鸚鵡說人話,就把它當人了,所以不敢張狂呢。
南音雖然喜靜,但也實在喜愛它這充滿生氣的樣子,只是有時感覺按不住,會忍不住道:「等它再大些,不會到處去招貓逗狗罷?」
「拂菻犬生性溫順,這只是特例。」綏帝道,「明日起讓狗坊的人每日去訓它,自會有度。」
後半句是吩咐,全英連忙應是,和南音解釋說宮裡有專門的訓犬師,不僅能夠讓小狗聽話,還能教它們做許多事,有時若是不方便,給它牽上繩子帶路或都是可以的。
在綏帝登基之前,大綏其實就很盛行養寵,先帝就養了五隻獵犬和三隻寵物犬,每隻都愛若珍寶,養得比人還精心。綏帝本人對此是沒甚麼偏好的,宮裡五坊仍在,不過是順著先帝原本設的架構沒改動罷了。
若不是因南音,他都難得來這走一趟。
看過了其他四坊,聽了一路的解釋,南音漲了番見識,這些比在長安街市上看的那些猴兒戲之流要有趣得多。
可惜此時無法視物,不然定能領略更多。
這麼走了趟,一個多時辰也就過去了,綏帝是不打緊,南音走走逛逛的,已有些腿酸了。
出了五坊,全英察言觀色,說不遠處有個亭子,不如在那兒歇一歇。
綏帝看向南音,詢問她的意思,得到一聲好後微微頷首。
於是便有內侍宮女迅速去鋪上墊子擺好茶水點心,服侍二人落座,再在全英吩咐下去取棋盤。
南音感覺懷中的喧喧就像個小火爐,抱著它再冷的天兒都不用怕了。
她仰面感受穿亭風帶來的涼意,經這段時日待在宮中的輕快,唇畔噙了自然而然的弧度,眼角下的紅痣愈發奪目,為她本來略顯清冷的容貌添了絲艷色。
直面這幅如畫美景的綏帝沒有移開視線,而是靜靜地欣賞,不曾遺漏任何一個角落。
不同於最初就被悉心養護的名花異草,獨自生長的花兒除卻有與眾不同的生機外,還會天然帶著對他人的冷淡和警惕。譬如他曾經看到的那朵茶花,傲然立在雜草叢中,無需任何人欣賞的模樣好像便在說,它無需任何人幫忙,離它遠些。
初次遇見南音時,她警惕而疏遠,匆匆離開。此時,她已經能夠毫無顧忌地在他面前流露出如此放鬆的神色。
綏帝心底有種莫名的悅然。
半晌靜謐。
「再有二十日,便是除夕。」綏帝突然出聲。
「好像是,先生怎麼說這個?」
「姨母常說宮中冷清,過年也沒人氣。」綏帝道,「今歲你可願陪她?」
南音訝然,著實沒想到是這麼句話,但綏帝語氣淡然,完全沒讓她想到其他,仔細思索後道:「蒙先生和太后娘娘喜愛,能幫她解解悶,帶去一些歡樂,我本是很願意的。但我畢竟不是長在宮中,待得太久了恐惹非議,況且爹爹和兄長仍在,無論如何也沒有不回家過年的道理。」
她想了想,「如果年後先生和娘娘仍不嫌棄,南音早些來給你們拜年,可好?」
她仍很知禮,考慮事情時的想的多是大局和他人。如果常人聽到天子留自己在宮裡過年,不管是甚麼意思,恐怕都要被其中代表的榮寵沖昏頭腦,興高采烈地應下。
綏帝不意外她這回答,頷首說不急,還有段時日,再考慮不遲。
幾句話的檔口,棋盤已然擺下,見有人服侍南音用茶,綏帝拈起墨玉棋,輕輕落下一子。
無論是信道或信佛之人,身上都有種常人沒有的耐心,好比有些事他人急得冒火了,他們還能悠悠的不緊不慢,又好比尋常人無法忍受的靜默,在他們這兒都是享受。
聽著綏帝與自己對弈的聲音,南音在心中默默道出位置,這次可不輕易說出口了,擔心說錯被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