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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8:20:42 作者: 松下有鶴
琥珀不以為意,「他要是不把娘子當妹妹,娘子也不必在意他,反正自有人愛護呢。若是他想教訓娘子,咱們就先揍過去——」
紫檀哭笑不得,親人之間,手段哪能這麼粗暴。她儘量守在近處,以防聽不見裡面傳喚。
屋內,慕致遠見南音完全沒有招呼自己的意思,心底生出一絲怪異感,南音待他向來熱忱,有段時日沒來而已,怎麼愛搭不理的。
真如笙月所說,對他,對這個家都生出了不滿?
「這絡子蠻好看的。」他坐在旁邊找話兒,「給我也打一個,就配我腰間這塊玉佩。」
南音手一頓,「我看得不清楚,打得慢,手上這些是先給兩位表兄的,還有青姨她們,阿兄等我恐怕要等好段時間了,不如去買個漂亮的,或者讓其他人打一個。」
慕致遠聽了簡直要笑,方才打得飛快的樣子當他沒看見麼,這樣的神態語氣,和小女孩兒吃醋有甚麼兩樣。
「兩位表兄竟都排在阿兄前頭了?」他故意用那種逗弄的語氣,「你這麼大了,竟還因為我對笙月好而吃醋不成。我們倆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她不是,自然要待她客氣些,這難道看不明白?」
南音抿唇,暫沒有說話,慕致遠卻只當她鬧脾氣,主動給南音倒茶,「好了好了,阿兄給你賠個不是,莫再生我的氣了成不成?我不知上次的事你竟還耿耿於懷記在了心上,其實阿兄都早忘了,那會兒氣是氣,但兄妹沒有隔夜仇,何必非要分個對錯呢?」
南音的胸中,忽然湧上一股酸澀。阿兄察言觀色的功夫很好,憑著這點,他能夠讓府內外的人都誇讚有加,偏偏就不會認真考慮她的想法。
她出事那年是五歲,阿兄八歲,每夜偷偷去柴房看她,並對她許諾,「她這樣欺負你,我日後必要幫你報仇。等著看罷,等阿兄長大了,有她們好看的!」
後來她眼睛出了問題,更是抱著她哭,說雲氏歹毒,還要去找爹評理,被人拉住才不情願地放下。
南音一直以為,這些磨難是兄妹間共同擁有的記憶,也是互相依存的依據。
但漸漸的,他進太學讀書後就開始變了,口中不會再稱雲氏、雲夫人,而是叫她母親,親昵地喚慕笙月小名,並叫她放下仇怨,說她們對「母親」多有誤會。
她不知他改變的契機為何,只是兄妹間的情誼,隨著他的變化已越來越淡了。尤其是兩位溫家表兄到來之後,越發讓她清楚地知道,真正的親人到底是甚麼模樣。
就連在宴會上初識的鄭趙兩位娘子都會幫她說話,他卻只會叫她忍讓。
「如果那就是阿兄口中的客氣,那我希望阿兄今後也這樣待我。」南音平靜地說,聽不出一點賭氣的成分。
慕致遠偏首看來,見到的是南音沒甚麼表情的臉,她好像是認真的,真心希望他對她也能客氣些。
那種怪異感越來越深,同時還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在心底涌動。
以往也不是沒有兄妹拗氣的時候,怎麼這次說得這麼嚴重?
他動了動嘴唇,「別使小性子,再這樣說,我要生氣了。」
「那阿兄就生氣罷。」南音整理手中剛打好的絡子,將它一寸寸捋平整,「只是你的責罰和說教,南音就不再領受了。」
「我何時罰過你?」慕致遠受不了她這不冷不熱的模樣,提高聲音,「那些都是勸諫,讓你莫再犟脾氣,這樣在府里誰都不好過。當年阿娘在府里不出門,你也要學她,不就是故意做給母親看的?母親起初給你請的那些大夫,也全都被你轟走了,如今眼疾治不好,到底是怪誰?當初一時衝動重罰了你,母親也時常後悔,可你根本不給她們和解的機會。日子是要向前看的,你這樣固執,就算阿娘還在世,看到了也不會高興。她最是寬宏大量的人,決不會這樣記仇。」
「雖說你是女孩兒,但也不能太過斤斤計較。得饒人處且饒人,就是你這樣刺蝟般,才叫人不好親近。」
他每多說一句,南音的臉就白一分,不得不用力攥緊手心的絡子,才勉強壓制住了生出巨大波動的心潮,「阿兄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慕致遠意識到自己說得有些重了,南音有意疏遠的態度讓他太不舒服了,一時情急,才道出這些話。
「倒也不必想太多……」他說,「我只是覺得,不該一直活在過去,更不該活在仇怨中。」
南音閉了閉眼,再睜開,「那我也有些話和阿兄說。」
她轉頭看來,分明隔著一層白翳,卻讓慕致遠有種被盯住的感覺,心頭微窒,竟不自覺咽了口口水。
「阿兄比我年長,一定更了解當初阿娘在府里的處境。你告訴我,是阿娘託夢讓你原諒她們,放下仇怨的嗎?你說得饒人處且饒人,是指無論旁人做了甚麼,只要他主動認錯了,就一定要原諒嗎?阿兄不是我,既沒經歷過當初險些目盲的痛苦,十多年來也不知患有眼疾的不便,又憑什麼對我說不要斤斤計較?你覺得,我不出門只是純粹在鬧脾氣嗎?」
她胸口的起伏劇烈了些,那塊剛打好的絡子幾乎被捏得不成型,「我患眼疾的第二年,鼓起勇氣去太學尋阿兄,被你的同窗看見,他們都笑話阿兄有個瞎子妹妹,阿兄就對我說,不要再去太學看你了。在那之後,慕笙月卻時常去那邊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