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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8:20:42 作者: 松下有鶴
「無需人教,就像阿兄說的,我已經及笄,知道好壞。」南音說,「雖然許多人說生恩不及養恩,但無論如何,我也是阿兄你的妹妹,如果你當真還在意我,就請不要再說這樣的話。」
後半句話就有些尖銳了,意指慕致遠只知雲氏而忘了生母溫氏,令在書院中能言善辯的慕致遠竟有一瞬啞然,生了怒意,「你……你何時變得這麼牙尖嘴利了!若不在意你,我從書院風塵而歸,怎會馬上來南院看你!」
「阿兄不是來看我的。」南音起身,背過身去慢慢走到了窗邊,對著茫茫白雪道,「你回罷。」
分明纖細柔弱的身影,卻顯得那般堅決。慕致遠還有話說,卻覺得甚麼都說不出口,張了張口,最後一甩袖氣沖沖離去。
南音毫不猶豫的維護,讓被慕致遠評為挑撥小人的青姨早沒了氣性,反而憂心忡忡,上前道:「娘子不該說得這麼重,大郎的確是愛護你的,只是他打小被雲氏養大,和大娘子兄妹之情頗深,一時想岔了,想來說個和罷了。雖說郎主上回明了要給娘子做主,但娘子日後真正能靠的還是大郎啊。」
「今日之事他都只站在慕笙月那邊,日後遇事更不會護我。」南音垂著眼,一副默然看雪的平靜模樣,唯有知她甚深的青姨才能感覺到她的難過。
兄妹倆相處時日是短,可娘子一直就很敬慕大郎這個兄長。一因大郎確實出色,在書院屢屢拔得頭籌。二因幼時娘子被關到柴房的那段時日,是大郎夜夜陪伴在柴房外同娘子說話,給娘子偷偷送點心吃。
因聽南音說過這段往事,青姨總認為慕致遠即便被雲氏養大,心底也明白誰才是真正該親近的人,今日這遭算是叫她看清楚了。
嘆一聲,青姨沒再說話了。
琥珀知曉這件事後,忿忿道:「青姨,也就你覺著大郎會維護娘子了。你是沒看過大郎在主院那模樣,待雲氏極為恭敬,待大娘子不像妹妹,倒似小祖宗哄著順著。夫人離世時大郎也六歲知事了,不就是看府里雲氏做主,擔心郎主受雲氏影響冷落他,特意討好她們的麼!」
這話就說得太難聽了,青姨厲聲呵斥,「莫再說了!」
琥珀被嚇得噤聲,只在內心咕噥。世人重利,男子尤甚,大郎不見得對主院那邊有多深的感情,但能得到的好處是實打實的。
任屋內聲浪翻湧,南音一心完成之前的畫作,儼然又兩耳不聞身邊事的模樣。
待畫完晾乾後,她將畫慢慢捲起,放進筒中,抱起道:「我去書局一趟。」
……
南音出府還算方便,府里對她甚少管束,和角門的下人混熟以後進出輕輕鬆鬆。
使了銀子,南音戴著帷帽與琥珀一同步入人潮湧動的街市。
冬日的長安城熱鬧依舊,長街早就被清掃乾淨,唯有兩旁的樹枝上還堆著些許積雪,市井間的熱氣一熏,便也化開了。
離年關尚有兩月,好些鋪子就已開始賣起了燈籠對聯和炒貨,穿過各式誘人的香氣,腳步落到一處稍微靜些的地兒,往上一瞧,終於有了「金玉書局」四個大字。
書局掌柜是個女子,時人喚她高娘子,高髻長裙,髻上插了三把銀梳,見了南音便風風火火走來,熱情挽臂道:「二娘子許久不來,再不見你,我這兒都要被人鬧翻天了。」
罷了壓低聲音,目光灼灼瞧著琥珀手裡的畫筒,「可都是新作?」
南音輕聲應是,取出錢袋給琥珀,「去買些吃食帶回去,我在書局這待會兒,不用陪。」
高娘子是老熟人,琥珀哎一聲,利落地把畫筒交去,心底盤算著該買那些吃食,蹦蹦跳跳出門去了。
「真是難得你這麼靜的主子,帶出個這般鬧騰的丫鬟。」高娘子笑說了句,帶人徑直往裡邊去,倒茶奉點心,招待得極為周到。
南音和高娘子相識已有七八年,那會兒她年紀小,卻極愛讀書,每回進了書局都捧著書卷愛不釋手,因雙目不便貼得近些,就引起了高娘子注意。
高娘子沒見過這麼愛書的小女孩兒,對她的眼疾憐惜不已,交往漸深後更是自個兒掏腰包給她特製了字體大好些的板子,才有了南音房中的那麼多書。
後來見過南音的畫,高娘子覺著她畫的並不比那些放在書局裡賣的畫兒差,便勸她也放在了書局裡賣。起初因名聲不顯,賣不出幾兩銀子,但三年前其中一幅不知怎的被中書令鄭盡瞧見,誇了幾句,立刻就大受歡迎起來。
南音無名師教導,畫工一般,但勝在用色大膽,配得極美,穠艷旖麗,無論是尋常山水還是花團錦簇,都叫人第一眼驚艷,這算是她在丹青之道上獨有的天賦。
她拿到書局的畫兒不多,一年至多兩三幅,且只放在金玉書局這兒。出名之後,至今也只畫了那麼六七幅而已。
高娘子盼星星盼月亮,總算又盼到新作。
以外行人的眼光來看,高娘子也覺著手中的畫兒美極了,含笑好奇道:「我早就想問了,你一個小娘子,怎的想出『觀天洞主』這般豪放的名兒?若不是我認識你,怕也要當這是個男子。」
她隨意一問,沒想到面前的南音竟耳根微紅,面上一本正經答道:「我那時看了本志怪仙人的書,覺得洞主一詞甚好,就取了這名兒。」
她久居於南院,常年僅面對上方的小片天地,初次接觸到仙人之書,便為南院取了個別名為觀天洞府,而後自號為觀天洞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