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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8:08:17 作者: 維和粽子
蘇星幫她戴上鳳冠霞帔,將髮髻梳好,又拍了些胭脂掩蓋住蘇婉之過分蒼白的臉色。
門外噼里啪啦響起了pào竹聲,恰好此時有人走進。
「你回來了?」
蘇婉之回首,正見計蒙亦穿著喜服逆光走來,紅衣似火,臉上不知是真是假也帶了些倦意。
點了點頭,環佩泠泠響在耳畔,蘇婉之道:「沒有食言,我回來了。」
日光落到房內,淺淺光暈稀薄到淡不可見。
恰是辰時。
走到蘇婉之面前,計蒙能看見蘇婉之眼睛裡浮起淡淡血絲,大約是一夜奔波未睡的緣故。
沒有問別的,計蒙只是從背後拿出一碗尚溫熱的元宵,擱在蘇婉之面前的桌台上,柔聲道:「祁山講究不多,儀式一向從簡,不過也要約莫折騰個把時辰,你先吃點墊墊,等儀式結束就先回房睡了罷。」
接過元宵,蘇婉之垂頭低聲道:「謝謝。」
「謝什麼。」計蒙笑開,仿佛如釋重負,「你只要別再折騰出事我就很感激你了。」
元宵的熱度透過瓷碗傳遞到蘇婉之的手上,輕輕舀了一個元宵入口,圓潤飽滿的顆粒微燙,含在口中幾乎要燙到唇,淡淡水汽騰上蘇婉之的眸。
她什麼也說不出口。
已經沒有緊要的事需要趕去明都了,她其實也不用再嫁給計蒙了。
「那我先出去了。」
眼睜睜看著計蒙走出,蘇婉之仍舊捧著元宵。
祁山的女弟子魚貫而入,很快整個院落都熱鬧起來,雖有捻酸不甘但大都是祝福之詞,最後趕來的是祁山的掌門夫人,趕走一gān女眷,笑吟吟的拉著蘇婉之出了院子。
院外已是一地pào竹煙花的碎屑,往日常見的師兄弟一個個擠眉瞪眼的抱著器樂chuī拉彈唱,再遠些是一頂紅綢包裹的轎子。
蘇星急急跑來,把蓋頭替蘇婉之蓋上,便攙蘇婉之上了花轎。
直到一步步踏進禮堂----也就是祁山正殿,蘇婉之還有種如隔夢幻的感覺,打了個呵欠,有人給她遞上茶盞,她聽見計蒙的聲音:「把茶奉上就好。」
蘇婉之照做,接著便聽見高亢的男聲。
「新人拜堂,一拜天地----」
握住紅綢的一截,蘇婉之低頭,微微覺得眩暈。
「二拜高堂----」
頭更覺得重。
「夫妻對拜----」
「砰」一聲,蘇婉之一頭栽向前,計蒙眼疾手快攬住蘇婉之,蘇婉之便整個癱進計蒙懷裡,面色cháo紅。
計蒙伸手一探,蘇婉之的額頭溫度偏高,像是病了。
一時間,正殿裡的其他人都有些怔愣,不知發生了什麼。
「她病了,我先送她回去,你們繼續。」
說完,計蒙的手抄抱起蘇婉之,任由蘇婉之的衣帶輕曳,不顧眾人的目光朝外走去。
踢開布置好的新房,將蘇婉之放在chuáng上時,計蒙也微微喘起了氣。
其實以他的武功,抱蘇婉之繞祁山走個來回都不成問題,只是……他昨晚亦沒睡。
蘇婉之說會回來,他並不全信,蘇婉之和那個人有什麼糾葛他一概不知,唯一知道的便是那人在蘇婉之心中的地位比他只怕要高得多,他不是不信蘇婉之,只是……越是不知越是不安。
好在,蘇婉之到底是回來了。
躺在chuáng上,蘇婉之仍睡的不安穩,口中喃喃說著什麼。
替蘇婉之除去鳳冠霞帔和身上嫁衣,只著中衣蓋上梅紅錦被,計蒙又探了探她的額溫,倒也並非太高,計蒙放下心,蘇婉之大約是奔波的太疲累了,讓她先睡一會也罷。
剛想出門,計蒙卻又忍不住湊近蘇婉之嘴邊,聽她在說什麼。
含含糊糊的音節分辨不清,只能隱約聽見:「姬恪……別死……不許死…………還沒有…………啊……」
似乎是看見什麼極可怖的場景,蘇婉之低叫了一聲,額上冷汗直冒,反倒漸漸平靜下來,不再呢喃。
計蒙站在蘇婉之身側,卻是不知心中該如何感覺。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娶蘇婉之究竟是對是錯,蘇婉之整顆心……只怕都在另一個人的身上。
幫蘇婉之掖好被角,計蒙無聲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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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場異常昏沉的睡眠里,蘇婉之陷入深沉的夢境中。
所有的畫面被破碎打散分開在腦海中,又以各種方式上演,一夢未醒又是一夢,壓抑的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她夢見幼時的年華,夢見爹娘,夢見蘇慎言,但夢到最多的還是姬恪。
藏於記憶里的每一段回憶被重新組合塞回了蘇婉之的腦中,夢見御花園裡年紀尚輕笑意純然的姬恪,夢見在那個小村落與她共舞笑容無奈的姬恪,也夢見了臥躺於chuáng臉色慘白鮮血浸染衣衫的姬恪……
姬恪空落著視線,微笑看她,唇角血液滿溢,雙眸漸漸閉合,漫天血色吞沒,生命的跡象剎那枯萎,風華逝去,無痕消亡,再不可追。
循環往復,終,她驟然驚醒。
滿額的冷汗浸濕了鬢角,手背蹭著眼眶,點點濕意灼燙了手背。
看外頭天色,竟已漸漸日暮。
她睡了多久?
剛垂下眸,被滿目的艷紅驚駭,霎時間腦中掠過姬恪在漫天血色中淒婉微笑的模樣,嗡鳴一聲,那念頭如煙雲轟然炸裂,蘇婉之掀開被子,坐直身下chuáng,待那些思緒漸漸靜止,才緩緩恢復了清醒,也憶起了之前發生的事。
外面依舊有吵鬧聲音,隔著屋宇院落,顯得很遙遠。
蘇婉之換上擺在桌上的紅色常服推門而出,她從院中一直走到膳堂都未遇見人,直到膳堂才算有人煙,遠遠瞧著裡面滿是喜慶的人群,而計蒙站在正中,一杯杯灌著酒,看不出是否喝醉,嘴邊一直是慣常的笑容。
他並沒有發現蘇婉之。
蘇婉之站在門口,不知道是否該進去。
「小姐小姐……」蘇星的聲音。
蘇婉之回頭,正看見蘇星向她跑來:「我在呢,你怎麼在外面。」
沒有回答蘇婉之的話,蘇星只是yù言又止的望著蘇婉之,背著手費力眨了兩下眼睛。
蘇婉之輕笑:「怎麼了?想說什麼就直說吧。」
略略退了一步,蘇星把藏在手上的東西捧給了蘇婉之,那是一隻白鴿。
狐疑接過,蘇婉之抓著白鴿,問道:「怎麼了?」
蘇星咬咬牙:「小姐,那白鴿腿上栓了一張小箋,本來不想給你的,可是……唉,還是你自己看吧……」
取下小箋展開,字跡很陌生,但顯然寫的很潦糙,只有簡單的一行:
公子昨日昏厥,生死不明。
想來應該是其徐寫的,蘇婉之記得只有他是叫姬恪公子。
手指慢慢緊攥小箋,蘇婉之默默低下頭,沉默了片刻,問蘇星:「你這是哪裡來的?」
「下午我看見這隻白鴿一隻在我們院子裡低飛,就抓來看……就看見這個……」
蘇婉之又問:「還有別人看見麼?」
「……這個,應該沒有了……」
又是沉默了一會,蘇婉之才輕聲道:「我知道了。」
夢境裡姬恪的模樣在腦海中飛速掠過,一幕幕閃爍。
蘇婉之閉上眼,搖搖頭,揮散腦中念頭。
然而,下一刻,有人奪過她手裡的小箋,看去。
蘇婉之回身想搶回,卻看見計蒙垂頭看著那行字,嘴角勾起的笑容慢慢淡去,他看向蘇婉之:「蘇婉之,這個公子……你是擔心的那個人?」
第五六章
頹然的放下手,肩胛處的傷口傳來一陣陣痛楚。
原本蘇婉之刺的並不深,但未及時止血又加上逞qiángqiáng行拔出傷口上的刀,致使姬恪肩膀上的傷越加嚴重,勉力支持住身體也不過是qiáng弩之末。
其徐衝進來時,驚得差點絆倒在地。
蜿蜒的血液染紅了整隻手臂,順著指尖一點點滴落在地面,姬恪的面容慘白駭人,幾無人色。
嚇的其徐連連叫道:「公子,公子……」
姬恪並未應聲,煞白著一張臉,面沉如水,一動不動望著遠處,似在沉思,又似在神遊,對自己身上淋漓鮮血渾無所覺。
見此,其徐心中更是驚懼,顧不上禮儀伸手探了探姬恪的脈。
還未搭上,姬恪已緩緩抽出手,轉頭平靜看向其徐,音色里微有些孱弱:「我沒事,替我包紮罷。」
其徐忙想出門找大夫來包紮,一隻腳剛踏出門,只聽身後「砰」一聲重響。
再回頭看,姬恪已然倒在榻上,髮絲散亂,鮮血浸染,而人,也已神智不醒。
待姬恪再有意識的時候,已經疲累的連眼皮也沉沉墜墜,再抬不起。
傷口處仍然隱隱作痛,只是大約上藥包紮過,不再那麼難以忍受,姬恪試圖坐起,才發現身體無力到竟連一根手指也抬不起。
驚詫之後,姬恪只得在心中苦笑。
這次倒是當真什麼也再做不了了,無論是皇位還是……蘇婉之。
他已經出來了不短的日子,明都內究竟如何,他一概不知,更別提謀劃籌措,這個先機若為姬止或者姬躍搶先,那等著他的絕不會是什麼好下場……
現今,卻是無能無力。
姬恪卻突然間覺得輕鬆了起來,八年了,他活得太累了。
睜不開眼,卻能感覺到燭燈微弱的火光在眼皮前閃爍跳躍,宛如篝火。
幾乎是有些遲鈍的,姬恪意識到……已經,又入夜了麼?
那麼……蘇婉之已經成親了?
姬恪的眼眸前一片漆黑,辨不清任何事物,長久的寂靜與沉默後,才有一絲絲的酸澀之意從胸口蔓延而上,透過四肢百骸,漸漸湧向身體的每一處。
混合著肩膀肺腑中的疼痛,逐漸麻木了身體痛覺,似乎永無盡頭。
在作為謝宇的時候,他可以肆無忌憚的攬住蘇婉之,要求她不要嫁給計蒙。
可是如今,他根本沒有那個資格。
是不是在失去後才會覺得珍貴,千金易得,人心難求。
也許再給他一次機會回到以前,他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談不上後悔或是悔恨,那是已經深入骨髓了的xing格,趨利避害,只是如今的心痛卻也是真的,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日會在乎一個那樣的女子,但當一切已成定局,連他自己也無法掙脫違背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