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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8:08:17 作者: 維和粽子
    炎熱的夏日裡,即便是夜也依然帶著暑意,漫步至院子中,方方正正的院落里,有一方水井,井口極深,帶著微微的寒氣,邊緣是一個取水用的壓水閥。

    他握緊把手,用力壓下。

    涓涓細流自竹管一頭流淌下,清冽而微沁。

    垂下頭,把手心遞去,手指輕搓,掌心的紅色污跡一點點被洗褪,手掌也再度變得冰涼。

    方才吃的太快,胃裡隱隱有些不舒服。

    他看著自己逐漸被洗的潔白的掌心,若有所思。

    血袋也許還是要繼續準備的。

    「公子,茶好了。」

    他若有若無的應:「嗯。」

    身後的人走近,穩穩端著的盤中,一杯清茶置於其中,透過清澈的水波能看見舒展的葉片在杯中遊動,時起時伏,宛如一葉扁舟,一縷茶香也隨之逸出。

    他接過茶杯,被水浸染的冰涼的手掌被茶水熨燙,指尖的青白再度變回淡粉。

    低頭抿了一口,溫暖之意順著口中流淌進胃。

    心口卻始終還是冰涼。

    無論怎樣惡劣的環境,他都能適應,也能甘之如飴,唯獨不能捨棄的只有茶。

    若問及緣由,他自己也記憶不清,只能說是……唯習慣耳。

    茶香浮於鼻端,他繼續垂首品茗,淺淺啜了一口。

    「朝中有消息傳來麼?」

    「有。尚無任何異動。」

    捧杯回屋,放杯於桌前,他抬頭看向書架上整齊堆疊的書冊,抬手隨意勾下一本,信手翻閱。

    他忽然想,來這裡已經幾日了?

    蘇婉之在這裡,看樣子過得不錯……並不如他所想。

    那他又究竟是為了什麼上祁山的,微閉目,他可以給出無數個理由,但最深處的緣由,卻是連自己也想不明白。

    也許他知道,也許,他只是不願意承認。

    剛想和上書,一頁薄薄的信封自書中飄然而落。

    他彎腰拾起。

    信封上是很幼稚的筆跡,潦糙而凌亂,分辨了好一會才認出信封上所寫的內容。

    哥哥親啟。

    親啟兩字黏在一起,幾乎分辨不出。

    不知怎麼,他失笑出聲。

    虧得字都寫成如此了,還知道要信封上要寫親啟二字。

    他從來不是君子,坐在榻上,展開信,艱難的閱讀起來。

    信的內容很簡單,是說師傅又罰她如何如何,邊咒怨邊期待,最後囑託自己的哥哥給自己帶些零嘴。

    片刻後他起身,又勾下兩本書,從中尋到另外的信,不知哪來的興致,夜色沉沉下,對著這些孩童的囈語,固執的看了下去。

    可以從中看出,筆者於遣詞造句上的天分實在有限,信箋上的內容不止短而且大多十分無意義,寥寥幾句的內容,撒嬌有之,求助有之,告狀有之,譴責有之,可他不知不覺,就看完了厚厚一沓。

    隨著年紀漸漸長,字跡好了些,除了內容以外敘述上毫無進步。

    然而,只從這些信箋中,他卻莫名的感覺,仿佛眼前有個少女生動的在他面前一點點成長。

    自幼年到少年。

    一顰一笑,宛然在側。

    紙上少女的笑聲恍惚在耳邊響起,像是要破紙而出。

    理智告訴自己,這種舉動十分無意義,甚至不若去讀些國策兵法,卻控制不住眼睛和手指。

    夜深,祁山的更鼓一聲聲敲響,顯得十分渺遠。

    他被喚回神,抬手想取茶。

    觸手卻已經涼透。

    看了太久,原來連茶水涼了都未曾發現。

    三七章

    祁山閒暇時間的守備實在不怎麼好穿越,於是謝宇就這麼暫時住了下來。

    三餐或是蘇婉之或是蘇星送進院中,謝宇一概來者不拒,有便吃,若是忘記送了,也並不抱怨,只安靜讀書。

    謝宇作為一個身無長物的書生,身上唯一有點價值的就是一肚子才學,說起話來皆是侃侃而談,狀似隨意,言辭間卻又顯得落落大方,不知不覺就誘人聽他說下去,謝宇尤其擅長說地方風物,寥寥數句,就將一地之特色盡數道來,再配上他隨手所作的畫作,登時那景色便仿佛現於眼前,很是引人入勝。

    蘇婉之和蘇星聽得津津有味。

    謝宇見狀,便說無以為報,若是願意,他可以教兩位小姐作畫。

    琴棋書畫這等雅事一向是蘇婉之的軟肋,更何況她還有偌大片的後山要掃,小師弟容沂要應付,哪裡有時間學,於是這個條件也就變成了謝宇教蘇星作畫。

    雖說蘇星也不見得有多愛作畫,但至少也能打發些時間,不至於在山上無事可做。

    總體來說,蘇婉之對自己養的這個小白臉還是很滿意的,除了三餐謝宇幾乎沒什麼其他的要求,整日所做也只是呆在蘇慎言的書房裡看看書寫寫字,xing子比她見過的明都子弟都還要沉穩些。

    ……沉穩好啊,總比那些浮誇子弟來的可靠。

    雖說相貌不出眾,但這也不是最重要的嘛,長得好又不能當飯吃。

    蘇婉之偷看過他的字,謝宇慣用左手執筆,上身稍傾,背脊挺直,姿勢很正,握筆的手指清瘦有力,寫出來的字雖說比不上名家名作,但字跡恭敬嚴正,一絲不苟,想來做個帳房先生也是不差的,這樣的人,配她家蘇星其實真的還不錯啊。

    打著這個算盤,蘇婉之連續給謝宇送了幾餐的飯,邊送也邊考察。

    謝宇好脾氣,任由她看也並不說什麼。

    不知是不是自己撿來的緣故,蘇婉之越看越順眼,本來還擔心謝宇身體不好,但那日之後也沒再見他吐過血,也許那口其實是淤積在胸口的淤血也不定。

    蘇婉之放下心,看著謝宇隱隱就有種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理。

    她還不知道要在祁山這鬼地方呆多久,如果一輩子回不去,總不能讓蘇星也陪著她一起孤獨終老。

    這幾日她常見蘇星一臉欣喜拿著新畫的畫給她看,對著畫指指點點,告訴她哪裡用了什麼筆法,哪裡有是如何畫出的,雖然她尚未從中看出畫的是什麼,但瞧著蘇星的樣子,該是應該喜歡畫畫的,自然也該是喜歡教她畫畫的人。

    於是,後面幾次去蘇婉之就一直想著怎麼和謝宇搭搭話,問問他可有婚配,對娶妻方面有什麼要求,覺得她家蘇星如何。

    卻不料,第一句話卻是謝宇先問出的。

    「蘇小姐為何都來得這麼遲?」

    蘇婉之下意識的就接了一句:「我還有後山要掃呢。」

    停下握筆的手,謝宇抬眸看向蘇婉之,眼神里似乎有些詫異:「掃後山?」

    隱隱也覺得被分配去掃後山是件挺丟人的事,但既然說了,也沒必要為了這點小事說謊。

    蘇婉之還是點點頭:「是啊。」說完又憤憤道:「都是祁山那個老頭子的錯!」因為對方並不熟悉,所以蘇婉之不加掩飾的向謝宇連珠pào似的抱怨了起來,甚至到最後都有些手舞足蹈了起來,眉目間卻是神采飛揚。

    不知不覺間,謝宇擱下畫筆,看著對面的女子,久久,只是聽並不言語。

    女子並未發現他看向她的目光,但他還是微垂下的眼眸。

    視線最終落在書桌一側的抽屜邊緣,抽屜里放著厚厚一疊的信。

    信里的小女孩也曾這樣抱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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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布巾擦了擦順著臉頰流淌下的汗水,蘇婉之輕吁了一口氣。

    懶得計較形象,撐著笤帚就坐在了地上。

    蘇星陪了她一些日子,但是論體質蘇星差她遠了,蘇婉之不忍心就硬bī著她先回去了。

    然而,雖然蘇婉之習過武,抵抗力要qiáng些,可眼下的天氣還是熱的,火辣辣的陽光照she在皮膚上也還是讓人受不了的,蘇婉之本身白皙的肌膚也漸漸有向蜜色轉變的跡象。

    容沂知道後,也曾嚷嚷著要讓計蒙給蘇婉之換個任務,不過被蘇婉之一個bào栗堅決駁回了。

    她並沒有自nüè的傾向,只是一來上回偷著去泡澡已經麻煩了計蒙一回,她可不想欠太多人qíng讓人覺得她是走後門來的,二來,雖然又累又熱,也不是完全無法忍受,連日下來,蘇婉之覺得自己的身體qiáng健了不少,再說就連莫忘那樣資質普通的人都能勤勤懇懇的掃地,為何她就不能。

    再者,這些日子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些莫名其妙的人在她的院子前面的晃來晃去,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還總說些十分欠揍的話,畢竟是在祁山的地盤她又不敢太過放肆,惹不起只好躲了再說。

    嘆了口氣,正當蘇婉之準備把布巾塞回去,站起身繼續掃地的時候。

    忽然耳畔響起了另一陣「沙沙」的掃地聲,蘇婉之還以為是哪裡掃地的弟子不小心掃到自己的區域,仰起頭看向對方正想說什麼,忽然語塞了。

    舉著笤帚一下一下左右掃去的瘦削身形,很是眼熟。

    只是背著光,對方又垂著頭,蘇婉之一時看不清對方的長相,試探著道:「謝宇?謝公子?」

    對方仰首,映入蘇婉之眸中的依然是那張平凡無奇的臉,甚至他的身上還套著蘇婉之給他的一套祁山弟子常服,墨綠近黑的色澤,逆光看去,辨別不出顏色,倒像是一件黑袍,若是往yīn影里一站,只怕都沒人能找到他。

    「蘇小姐。」

    謝宇應聲,不卑不亢的口吻。

    確認了人,蘇婉之更驚訝:「你怎麼跑出來了?你現在……不是該教蘇星畫畫麼?」

    「小蘇小姐正在書房裡臨摹畫軸,暫時不需要我。」謝宇並沒有停下掃地的動作,慢聲道:「蘇小姐救我一命,還為我提供膳食與住所,我怎能看小姐一人辛勞?」頓了頓,又道:「後山人跡罕至,我走過來並沒有人看到,小姐不用擔心。」

    還是滿口酸儒的味道,但好在做事也夠細心。

    蘇婉之笑了,心裡默默覺得自己果然沒有看走眼,嘴上還是說:「你又不會武功,一個病弱書生能有什麼用。趕快回去吧,莫不是一會你曬暈了還要我扛你回去?」

    語氣里是很隨xing的態度。

    謝宇不自覺握緊了手裡的笤帚,蘇婉之的口氣讓他很不舒服,但他沒有說,只是搖頭道:「在下不會這麼容易暈倒的。」

    蘇婉之等了一會,見他還是站在那裡不緊不慢的掃著,頓覺無奈,只好站起身,走到謝宇面前,循循善誘道:「小書生,你就別給我添亂了。你回去好好陪著蘇星畫畫我就很感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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