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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8:08:17 作者: 維和粽子
她的琴技有幾斤幾兩,自己清楚的很,若就這麼直接彈也頂多比王蕭月qiáng上那麼一點,但她實在不想在姬恪面前落了下風。
就劍走偏鋒選擇了這曲《十面埋伏》。
這是高人韓先立最喜歡的曲子,高人平素的個人愛好便是抱著一把琵琶在院子裡沒完沒了的彈《十面埋伏》。
從小聽到大,沒個百來遍也有幾十次,此時換成琴曲倒也不難,更何況明都上層此時流行的大多是吳儂軟語的靡靡之音,乍然聽到這樣的曲調卻是會讓人耳目一新。
蘇婉之暗自齜牙笑,這次怎麼也贏王蕭月。
果不其然,王蕭月狠狠的握緊拳,手背上青筋好似都要爆出。
不等蘇婉之得意,半斜靠著石凳上的姬躍突然道:「你這曲子的味道是不錯,但是技藝太差,起承轉合不夠流暢,撥彈不到位,甚至整個曲子都有些音澀……」
蘇婉之驀然幾發眼刀,惡狠狠的she過去。
姬躍舔了舔唇,沐浴在兇狠的眼刀下,甘之如飴。
「蘇婉之,殿下說的對,我看你也彈得不怎麼樣嘛!」
一聽姬躍的話,王蕭月頓時眉開眼笑,再不負剛才氣急敗壞的模樣。
其實她對琴藝毫無興趣也毫無天分,只是聽說姬恪在齊州的時候很欣賞琴藝出眾的女子,才會刻意討好迎合,沒料反被蘇婉之將了一軍,蘇婉之的琴技她根本沒什麼見地,只是覺得蘇婉之剛才彈的確實比她有氣魄也比她振奮,心中難免不忿,此時聽到姬躍的話卻是正合她意。
蘇婉之不安的看了姬恪一眼,正想反駁,未料有人已先一步開口。
「彈琴的本意便是為了悅己悅人,其意本在技上,若為追求高超的技藝而無其意,那彈得再好也不過本末倒置,恪倒覺得方才蘇小姐的曲子彈得不錯。」
依舊是姬恪的聲音,姬恪的話。
蘇婉之剛剛的擔憂和不安頓時一掃而空,還有什麼能比姬恪的承認來的更重要。
隨姬躍上將軍府也好,彈琴也好,她做的一切也不過是為了姬恪。
如此一來,她甚至反而有些感激姬躍和王蕭月的話,如果不是他們兩個,蘇婉之又怎麼能聽到姬恪誇讚她的話?
驀然站起,蘇婉之腳下一滑,兩步到了姬恪面前,問他:「你真的覺得我彈得好?」
姬恪並非第一次誇讚女子,但卻是第一次見到有女子這麼毫不矜持,一般女子對此也只會回禮一笑,更別提追問。
眼前的蘇婉之,張揚,天真,純然,不懂得見好就收,不懂得yù擒故縱,也不懂得如何留有餘地,做事全憑自己的想法。
和他構想自己未來所要迎娶的妻子是截然不同的類型。
蘇婉之的琴和蘇婉之的舞一樣,熱烈而大膽。
但是,一瞬間竟覺得無法拒絕,無法……傷害,姬恪微笑:「是真的。」
姬躍的指節敲擊著石桌面,笑道:「既然這麼說,三弟,聽聞你的琴技超凡出眾,不如也彈一曲來聽聽如何?」
自進了將軍府以來,這還是姬躍說過的唯一一句蘇婉之想附議的話,當即甚是期待的看著姬恪。
姬恪未說話,漫步走到石桌前的琴邊,修長如玉的手指輕撥了兩個琴弦,弦音顫動,恍若扣在心房。
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信手撥彈了一小段曲子,很是舒緩的調子,自耳中流淌過心間,如山澗清泉,純醴而清冽,不知不覺便讓人陶然如醉,似沉入夢境中,隨著曲調而輕漾,或高或低,時而纏綿如水又時而溫和若風,靜氣凝神,連呼吸也像是緩了下來,在溫柔撫慰中忘卻塵憂。
姬恪的表qíng亦是溫柔安寧的,手指撫弄的動作輕柔,淡淡的柔qíng讓他整個人都柔軟了下來。
曲調悠長,綿延不絕,仿佛若有光流轉在姬恪身側。
蘇婉之不覺屏住呼吸,心卻跳的飛快。
來的路上,不知是有意無意姬躍問她:「我一直想不大通,你為何會喜歡姬恪?」
這個問題,蘇慎言問了她不下十幾次,蘇婉之也就掰了十幾個答案給他,但實際上,若要蘇婉之真的一條條說出喜歡姬恪的理由,她倒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若說是喜歡上姬恪那張臉,那她為什麼對姬躍一點感覺都沒有。
若不是因為相貌,那又是因為什麼?
然而此刻,像是突然福至心靈,喜歡姬恪,也許只是因為那一刻的柔軟。
八年的姬恪,一臉錯愕的接過她遞來的肘子,聽完她的話,一瞬間笑顏如花。
八年後的姬恪,不會再那麼容易臉紅,也比小時候要成熟的多,但她的姬恪還是她的姬恪,不論外表如何,她相信他的內心依然是安寧柔軟的。
會陪她任xing跳舞,會忍不住替她解圍,也會被她的固執打動溫柔的喚她的名字……
隨著尾音落下,蘇婉之才恍然回神,似大夢一場。
餘音似乎仍舊在耳邊迴響,久久不願遺忘。
她喜歡姬恪,很喜歡很喜歡……
蘇婉之一直神遊到告辭才回過神來。
「蘇小姐?蘇婉之?婉之?」
被姬躍的聲音一個激靈震醒,才發現不知何時姬躍自石凳上下來,湊在她耳邊,越湊越近。
連忙向後一躍,避退開姬躍,很不客氣道:「殿下,有事麼?」
「嗯,我們該走了,這算事麼?」姬躍假意思忖道。
蘇婉之目光轉了轉,姬恪正雙手托著琴還給王蕭月。
王蕭月神qíng痴呆的看著姬恪,不知是沉醉在曲中還是沉醉在姬恪的風華中無法自拔,整個人都顯得暈暈乎乎的。
比對了一下,蘇婉之自覺還是比她有出息的多。
「那恪便告辭了。」
恭謙有禮,溫文爾雅,再嫌棄的看了看毫未察覺的依舊晃著額間琉璃抹額賣弄風騷的某燕王殿下,蘇婉之不覺覺得自己真是甚有眼光。
剛一出府,蘇婉之就意識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進將軍府的時候,她是坐姬躍的轎子來的,回去……難道還要做姬躍的轎子?
小金鉤勾起微卷的轎簾,簾邊的貓眼寶石折she著耀目的輝光,花紋自一側的蔓延過整個轎子,姬躍坐進轎中,斜斜靠著,慵懶的眸光望向蘇婉之,似乎是等她上車。
另一側姬恪也將將坐進轎中,轎子蘇婉之從前見過,之前她還覺得大氣,如今一比之下姬恪的轎子清減的簡直可以稱得上寒酸。
但……蘇婉之毫不猶豫的邁步進去,斂了斂身上的剽悍之氣,壓細聲音道:「姬恪,我沒坐轎子過來,能不能載我一程?」
姬恪看了一眼姬躍,眼神示意要姬躍送蘇婉之,對面姬躍卻似毫無察覺,甚至還笑了笑才拉下帘子,吩咐轎夫起轎。
再看蘇婉之,她一鑽進轎子裡,就逕自找了舒服的地方坐著,讓人想趕她下去也無從下手。
不可察覺的隱光自姬恪的微顫瞳仁中一閃而逝。
權當……是最後一次陪她吧。
「蘇小姐現在回蘇府麼?」
迅速抓住話中的漏dòng,蘇婉之眨巴眨巴眼睛得寸進尺問:「那可以現在先不回蘇府嗎?」
姬恪無奈道:「那不知蘇小姐想去哪?」
撇撇嘴,蘇婉之不樂意道:「你可以不要叫我蘇小姐麼?」
這次姬恪猶豫的時間明顯比上次要短,妥協道:「那不知婉之想去哪?」
蘇婉之想了想,突然道:「還記得我上次在轎子裡告訴你的鏡湖嗎?就在北城門外,現在已是夏季,百花群開一定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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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鏡湖,一池的睡蓮搖曳生姿,湖面粼粼波光散開。
夾岸邊低垂的枝葉猶如搖擺的垂簾,遮掩住了碧波dàng漾的湖水,湖面上一葉葉扁舟似自畫中駛出一般,朦朦朧朧,若點墨般淺淡。
蘇婉之同姬恪坐船而下,沿岸輕飄而去。
湖岸盡頭由綿延的花卉鋪陳,比夾岸來得更加繁花似錦。偶爾chūn風微拂,迎面響起悉悉索索的動人聲響,宛如樂聲,一兩朵花瓣隨之飄零落入湖面,倒映著迷人的花枝,好似將湖水也染上了花瓣的色澤。
路過其中,便真如置身花海。
蘇婉之忍不住,站起身,袖中白綾飛出朝著枝頭掠去。
不多時,租來的小船中便擺滿了蘇婉之摘來的花朵,芳香四溢。
姬恪未曾留意,只靜靜看著周圍的美景,齊州的氣候較這裡要差的多,也少有這麼繁麗絢爛的景象。
挑挑揀揀花枝,趁著姬恪走神,蘇婉之偷偷把花擺上姬恪的衣襟,衣角。
回頭看著一身的花瓣,姬恪失笑,剛想抖落,蘇婉之忙止住他,歪頭用手指比劃,嘆了口氣道:「要是有畫紙畫筆就好了。」
「你莫不是還想把它畫下來?」
蘇婉之點頭點頭:「很好看啊。」
姬恪頓時無言,卻又禁不住唇角笑意。
像是想起什麼,蘇婉之自懷中摸出一個小畫框遞給姬恪,神qíng里頗有些驕傲的意味。
姬恪接過,看見畫框上稚嫩的筆跡,是一份稚童手抄的《關雎》,筆意尚不成熟,但也有了幾分清逸幾分洒然。
很熟悉,只辨認了一會,姬恪就可以確定,這是他自己年幼時的筆跡。
他抬頭,眼中的淺光有些晦暗。
「這……你是哪裡來的?」
蘇婉之不無得意的說:「我可是找了很久才從你那些天下蒼生花糙樹木四書五經的練筆里找到這個。」說完,她又意識到自己的行徑似乎不那麼妥當,訕訕追問,「那個……姬恪,齊王府常年無人,我進去取你幾副練筆不妨事吧……」
姬恪笑著搖頭,卻不由自主的握緊手裡的紅木畫框。
畫框四周已有些褪色,那是反覆摩挲久了之後的結果。
河岸邊傳來女子隱約的吟唱聲。
關關雎鳩,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為什麼要這麼喜歡他?
眼前少女無憂的看著他笑,晶亮亮的大眼睛裡滿載著深qíng厚誼,純粹而不摻雜任何的雜質。
蘇婉之喜歡他,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