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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8:08:17 作者: 維和粽子
房間裡漸漸靜下,只剩清風微動的聲響。
油燈不知何時燃盡了,姬恪也以手支額淺淺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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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小寨中忽然下起雨。
天邊還只可見一絲晨曦的時候,沉沉的雲朵厚積在天穹,一片蒼然的暮色,細雨便已斜斜落下。
一早,張大嫂就在忙碌的朝屋中搬運東西,一扁簍一扁簍的藥材很快堆積滿不算大的屋內。
剛歇下一口氣,就看見那位白衣蕭公子倚在門邊,疏離的目光望向天際盡頭。
儘管他的面上還帶著倦容,但絲毫無損那張清俊絕倫的容顏。
「蕭公子這麼早就起來了啊?你看我這忙的都沒注意,我先給你倒杯熱水吧。」
姬恪聞言,謙和的一笑,眸中那一汪深沉的墨色蜿蜒成了流水般的和順:「多謝了。」
溫水入口,壓下了一夜的倦怠。
「蕭公子,看著天色,恐怕你們還要等上幾日才能走。若是下雨,山路泥濘,極易出事。」
「多謝。我知道了。」
「別看這雨來的突然,對鄉親們而言這可是個天大的好事,這天可都旱了好些日子了。」看姬恪的神色似乎有些失望,張大嫂無緣無故就多嘴起來:「蕭公子若是無事,可以帶著那位姑娘去看晚上寨里的雨神會,每年開chūn寨里下雨都會舉辦一場,寨中的年輕男女都會去,裡面很是熱鬧。」
「有趣麼?」
蘇婉之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顯然是剛起來,髮絲蓬亂散在肩頭,笑意宛然。
那笑容太明媚,姬恪一息失神,慢慢別開視線。
午時,大雨傾盆,豆大的雨滴砸在地面與屋檐,噼啪聲作響,地面上砸出一大大小小數個水漩。
自窗望去,整個世界都淹沒在滂沱水霧中,朦朧間低矮的村落染上天青的色澤,影影綽綽。
大雨直到晚間才漸漸小了,又恢復了斜風細雨的模樣。
蘇婉之從下午便坐在階前,邊幫張大嫂挑揀藥糙,邊眺望蒼茫雨景。
松松灑灑的樣子毫無大家閨秀的氣質,卻勝在自然。
見雨小了,蘇婉之忙一躍而起。
剛想去找姬恪,就見姬恪已經走了出來,並沒有穿他自己的白衣,而是換了一身同蘇婉之差不多的藍衫,萬千髮絲紮成一束,除了那張臉其餘都與當地青年無甚差別。
蘇婉之訝異。
姬恪笑得溫和而沉靜,看不出病態:「你不是很想去,那就走吧。」
雨神會開在一條淺流的河水邊,他們去時已經搭了好些棚子,有些是歌棚,年輕的男子女子在裡面歡歌笑舞,有些則擺上自製的布織工藝品和向雨神祈福的面具等等,另有一些棚內更是設座、備茶,款待從其他村寨來的年輕人,人山人海,好不熱鬧。
蘇婉之對這些民間的東西,只是耳聞,從未見過,頓覺甚是新奇,想湊上去看,但又擔心人群衝散她和姬恪,只好探頭探腦地伸著脖子。
跟在姬恪身邊,等了一會,蘇婉之忽然發現他好半天沒有走動。
順著姬恪的視線看去,擺在地上的,是一面繡得極jīng致的寶藍色雙面繡錦囊,那針線與手藝是蘇婉之一輩子也到不了的高度。
蘇婉之凜然。
姬恪難道喜歡會女紅的女孩子……
感應到她的目光,姬恪笑笑,眼中的落寞一閃而逝,直言道:「沒什麼,只是想起母親小時候也曾給我繡過一個。」
是這樣?
蘇婉之鬆了一口氣,連忙指著錦囊對攤主說:「這個可不可以買給我。」
攤主是個小個子的男人,他笑著遞給蘇婉之一串竹環:「這個可不賣,五文錢一次,要是套中了,便給你。」
「這個怎麼可能套上去?」蘇婉之拿著那只比手腕粗些的竹環,裝作苦惱狀。
對方jīng明一笑:「那可不是我的事。」
蘇婉之掂量了一下竹環,又看了看姬恪。
姬恪笑說:「沒關係,我並不想要。」
沒料到,蘇婉之對他眨了眨眼睛,無聲做了個口型。
看我幫你贏到手。
第13章十三章
十三章
一環,兩環,三環……
攤主目瞪口呆的看著蘇婉之輕輕巧巧把十來枚竹環投在錦囊上,一枚也沒落空。
能把白綾玩的如臂使指,這點功夫自然不在話下。
收了竹環,攤主苦著臉把錦囊遞給蘇婉之。
掂量掂量,蘇婉之便笑著拋給了姬恪。
錦囊做的很是漂亮,價錢應該遠在五文之上。
姬恪跟在蘇婉之身後,寶藍色的錦囊轉動在指間把玩著,平靜的視線流淌過細韌的絲線,直到前面女子淺粉的衣衫。
不知在想些什麼。
蘇婉之似乎很開心,絲毫沒有在意纏綿在空中的細雨,高仰著頭,東看西看之下,不知不覺間就拽住姬恪的衣袖。
細白的手指,攥著他的袖口分外用力。
一瞬間,姬恪有種怪異的感覺,怎麼會就這麼跟蘇婉之出來了,就這麼並肩走在陌生的道路上?
理智告訴自己,雖然想回明都需要靠蘇婉之,但是沒必要和她太過親密。
他的路上,只需要他一個人就夠了。
扯扯他的袖口,蘇婉之手指不遠處,低道:「那個是……」
棚中,戴著猙獰鬼臉面具的年輕男女圍在一起放肆跳躍舞打,手裡拿著各種古怪的器樂,舞動中配合著跺腳和手掌jiāo擊發出震悚的響聲,動作誇張,但是亦極其炫目,富有感染力,路過的人們都忍不住駐足停留。
姬恪看了一眼,溫聲回到:「那是儺舞,源於上古氏族對於圖騰膜拜,對於常人而言,有驅鬼逐疫、祭祀功能的意義。」
蘇婉之回首,笑得明媚:「你會跳麼?」
一愣,姬恪笑笑搖頭:「那種舞是古時流傳下來的,舞姿和儀式已經遺失了大半,現在跳多半是沒有定式的。」
蘇婉之瞭然的點點頭。
難怪看起來像群魔亂舞……
不過,既然沒有要求……
蘇婉之拽著姬恪上前,問邊上攤位的攤主:「你這裡面具賣麼?」
半刻鐘後,紛紛攘攘的笑鬧聲迎面撲來。
儺舞的隊伍中,多了一對年輕男女。
舞樂聲震天,就連滴答的雨聲也被淹沒在了歡慶的聲音里,無人留意。
舞動的人群中,一道玉帶輕盈揚起,淺粉的衣衫翩翩若飛,女子皓腕輕抬,那條玉帶便圍著女子疾速騰轉而起,忽隱忽現的那抹粉色莫名的奪人目光,女子身軀雖似柔若無骨,其間蘊藏的力道卻帶著一絲凌厲的氣勢,旋轉間不論動作還是步伐都簡練gān脆,又似乎綿延不絕力道無盡。
熱烈,張揚,而又不乏柔美。
漸漸地,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匯聚在女子身上。
張家寨雖在此地算大,但比起大城鎮還是顯得孤陋了,這般舞蹈,卻是從未見過。
戴著面具的姬恪漸漸退到一側,眸中倒映著飛快旋轉的女子身影。
只是粉色的布衣,卻硬是給她舞出了血色紅衣的氣度。
莫名的,姬恪想起在自己府上,蘇婉之拽著錢家公子的衣襟,氣勢bī人的模樣。
人有百樣,女子又為何不能是如此模樣?
姬恪正想著,那條玉帶似有生命一般靈活的舞到他的身前,勾起他的手指便把他勾到近前,姬恪微愕然。
不知是受民風影響,還是蘇婉之本就大膽,看不清面具下她的表qíng,但蘇婉之的手已經遞到了姬恪的身前。
那雙手gān淨細長,掌心有習武的薄繭,還有這幾日帶著他而落下的大大小小的傷口。
跳躍舞動的速度漸漸慢下來。
不知是誰先開起的頭,有人嚷嚷:「跟她跳吧,大男人家的還害羞什麼?」
「就是就是,姑娘家都不怕羞了。」
「快點去吧,可別讓姑娘來等著你啊。」
樂聲還在耳邊奏響,蘇婉之的手固執的停在他的身前,明明是矮他半個頭的個子,沒有一點怯弱。
像是一瞬靜了。
那隻手只在他眼前。
一份靜止的等待,一切一切誘惑著他把手jiāo付。
不管遲疑還是失神,等姬恪回過神來,手卻已經放在了蘇婉之的手上。
那是姬恪一生中少有的,在想之前便已經做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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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神會上,一場熱鬧的儺舞。
歡歌笑語,笑聲不絕於耳。
多年後再想起,姬恪已經記不得那場舞究竟是如何跳的,只記得蘇婉之淺粉的布衣在視線中紛亂的旋轉,似乎永不停歇,永不疲倦。
不過,當日晚上回到張家,蘇婉之就似斷了腿一樣,迅速洗漱換藥癱軟在chuáng上。
空房內只有一張chuáng。
前一日,他們是錯開時間入眠,還未覺得如何。
此時便顯得尷尬。
張大嫂兩口早已睡下,大約以為他們真是一對,也沒有想過住宿之事。
姬恪亦覺得累,但剛服過藥,倒也還能忍耐,便漫步出了房間。
睡了一會,蘇婉之才想起這事,姬恪已經不見了。
自榻上爬起,繞到院中,看見姬恪正在削一根竹節,竹節極長,他低垂著頭,不緊不慢的一刀刀削著。
「姬恪,你不睡麼?」
姬恪搖頭,指節泛白的手指依然握著竹子:「你先睡吧,我不困。明日上路,山路難行,我準備些竹子好方便行路。」
大半夜不睡覺,說是為了削竹子,這理由……實在牽qiáng。
「我來削吧。」
大大咧咧搶過一根竹子,坐在一邊,蘇婉之抄起身邊的柴刀削了起來。
削法大開大闔,幾刀下去,竹子已經瘦削了一圈。
姬恪忍俊不禁:「你還是回去睡罷,今天夠辛苦了。」
「我習過武,不覺得累,還是你去吧。」
「我……」
不等姬恪說完,蘇婉之一把奪過姬恪手裡的竹子,抱起整摞竹子向後一放,咽了咽口水視線略飄道:「其實不用這麼麻煩,那chuáng它……挺大的。」
饒是姬恪,也被震上了一震。
並肩躺下的時候,兩碗水擺在正中。
額,姬恪擺的。
清風皓月,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