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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8:02:06 作者: 秦簡
    明若的目光緩緩順歐陽暖的下巴向上,直到對上那雙聰明睿智,清亮過人的美目,才咧嘴一笑,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郡主客氣了,以後你嫁入王府,便是我的主子,何足言謝!」

    歐陽暖的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排斥之色,這神色雖然快,卻沒能逃過明若的眼睛,他在心底一笑,看來這位郡主壓根不願意嫁入南詔,鎮北王是失算了。不知為何,他唇畔的笑容更深了些。

    「郡主,此去就是郎城,大曆的軍隊駐守於那裡,因為郡主和親,最近郎城異動頻頻,恐怕不能從那裡走。」明若這樣說道,面上神qíng很是誠懇。

    歐陽暖知道,郎城現在主要由魯王控制,肖重華也在那裡,兩方爭鬥的恐怕十分厲害。這次的聯姻,魯王是大力贊同的,而肖重華的態度……她可以想像。歐陽暖微微嘆了口氣,若是可能,她是願意去郎城的,因為那裡或許有歐陽爵的消息,至少,肖重華一定會知道。可是----眼前這位使者的顧慮,也不是完全不對,郎城除了魯王的勢力,還有不少戰爭的激進派,他們可不會認為自己的和親是犧牲,只怕還會覺得是賣國,到時候惹出亂子,反倒得不償失。

    「那麼依照明將軍的意思,該當如何?」

    明若微笑:「王爺的意思是,請郡主繞道景城,從那裡去南詔,雖然要經過一段山路,但卻因為是南來北往的客商必經之處,十分的繁華且通暢,從那裡去南詔的日曜城,再合適不過了。」

    說的合qíng合理,歐陽暖點點頭,道:「那就一切依將軍的意思吧。」

    明若剛走出去,歐陽暖便讓宋將軍找來了當地的嚮導,那人說的話和明若的話一模一樣。

    紅玉看了一眼歐陽暖,輕聲道:「小姐難道是懷疑----」

    歐陽暖搖了搖頭,道:「我不是懷疑他,不過改道這件事茲事體大,小心為上吧。」

    宋將軍在一旁聽了,卻很是不以為然,明若的軍牌都是確認過的,的確是來自南詔無疑,難道肖天燁還會千方百計求了親再來謀害歐陽暖不成?這無論如何都是說不通的。

    馬車一路行進,經過景城,繞上山路之前,停在一條叫做黑水河的地方。說是河,其實是一條大江,這條江的上游是在大曆,中下游卻是在南詔,是南詔北部城市最重要的水源渠道。歐陽暖看著這條江,不自覺的嘆了口氣,同是一衣帶水,本可以相安無事的過日子,何必爭來奪去呢?

    紅玉用水壺裝了水,來為歐陽暖洗臉和手。水十分的清澈,涼慡,讓人的心qíng不由自主就放鬆下來。

    明若這時候走過來,道:「黑水河的河水清洌,若是夏天來,會有一種最肥美的盛子魚,ròu質鮮美,很是難得。」

    他還要說下去,歐陽暖卻顯然不是很感興趣,目光只是向北方遠遠望去。

    明若只要看她一眼,便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不由笑道:「郡主,你上車休息吧,很快就會到了。」

    歐陽暖身上穿著一條金寶底的裙幅,上面有珍禽羽毛捻作的各色絲線織就的五彩花紋,還有無數小珍珠、珊瑚珠釘繡的祥鳳圖,外面是織金錦緞羅紗的帔,燦若雲霞。明若帶來的那些南詔士兵遠遠看著她,掩住了眼睛裡的艷羨與驚嘆。南詔女子擅長騎she,多是高大健美,尤其南詔公主更是美麗嬌艷的如同一朵怒放的牡丹花,然而眼前的這位永安郡主卻看起來如此的清麗、明朗,仿佛天邊清新的月牙。一個像是熱qíng的瀑布,一個像是神秘的小溪,看遍了美人的明若,也不得不承認,往往是那條神秘的溪水更加引人入勝。

    若是往日,歐陽暖一定能夠察覺到明若眼底的詭譎,可是如今,她卻滿心都是離愁別緒,最重要的是,她一心想著弟弟的生死平安,根本無暇顧及別的,在確認了明若確實是肖天燁派來的人之後,她便不再特別關注這個人了。她只是淡淡地點頭,細揚的眉下是漆黑微冷的眼,嘴唇和面頰顏色都有些微白,她不再說話,轉身離開。

    明若看著她,心底奇異的生出一絲隱隱的抽痛。

    真可憐啊,怎麼會有人想到把清麗的蓮花移植到陸地上來呢,這樣的女子,若是在異國他鄉,會慢慢枯萎的吧。

    明若這麼想著,但那時候,他並不知道,歐陽暖曾經經歷過什麼,以及,她究竟是一個怎樣堅韌的女子。與他想像的柔弱,完全天差地別。

    隊伍過了河,一直向前走著,可不知為什麼,過了五天,還未到南詔邊境。天氣只是九月份,但越是接近南詔,天空越來越yīn沉,仿佛秋天已經到了尾聲。南詔來迎親的士兵們倒覺得是常態,可是大曆人卻一個一個開始受不了了,先是換上了厚重的衣服,慢慢地,生病的人越來越多,水土不服引起的上吐下瀉、身體虛弱,讓整個隊伍越走越慢。又行幾日,隊伍的行進速度更加的慢,原本只是涼慡的天氣突然一下變得yīn冷起來,最令人驚訝的是,竟然慢慢開始下雪。

    九月的天氣,居然天空飄起了雪花,這樣的奇景,在大曆人眼中,根本是難以想像的。但歐陽暖卻在書上看到過,越是往山路上走,天氣與山下越是不同,繞過這座山,就又會恢復原樣了。

    大曆人雖然也帶了不少防寒的衣物,卻都沒想到居然要用上冬衣,宋正便和明若商量,儘量加快行進速度。行進了兩日,風雪果然一下子變得大了起來,紅玉和菖蒲從陪嫁的箱子裡翻出了禦寒的冬衣,讓歐陽暖里里外外都換了一身。眼見再走三日就要到從山上翻過,只要過了這座山,便是南詔的邊境,可是明若卻突然接到消息說前面的道路發生坍塌,如果是普通的商旅倒還能夠從小路通過,但若是這樣近千人的和親隊伍,就絕對不可能了。

    明若似乎知道歐陽暖不太信任他,便親自帶著嚮導去了帳篷,道:「郡主,既然這條路不通,我們只能從山側繞道,那裡也有一條路,不過稍微遠一點,總比從這裡走遇上危險要好得多。屬下已經派人去通知了王爺,他會派人在邊境迎接我們。您看,是不是----」

    歐陽暖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個明若有些奇怪,但目前這種狀況,並沒有其他的方法,一路上的三名嚮導,全都和明若一樣的說法。歐陽暖相信,那裡的確是有一條路的,可是明若這個人,莫名地讓她無法產生信任的感覺。這或許,只是一種直覺。

    每當危險靠近的時候,歐陽暖就會有一種預感。

    她希望,這一回是她自己錯了。

    這一路走過去,剛開始也確實還算好走,但漸漸的,道路越來越陡,那風雪又一直沒有停過,馬匹還好,馬車行走起來就比較困難,宋將軍仔細詢問了嚮導,知道只要過了這一段,再往前就開始下山,一旦到了山腳下,就會很快到達邊界。

    歐陽暖坐在車裡,手裡捧著鏤空雕刻的五蝶捧壽手爐,旁邊生著熱騰騰的火盆,卻還是隱隱的咳嗽,她沒有想到,原來山上的天氣和山下完全是兩回事。車外雪花大片大片的打在車篷上,呼嘯的寒風似乎有越來越大的趨勢,她心裡不由有了些許隱憂。就在這時候,宋將軍派人來道:「郡主,這天氣太壞了,馬都已經沒辦法繼續往前走了,人也病倒了不少,恐怕要停下來歇一歇,找個可以宿營的地方!」

    歐陽暖點點頭,剛要說什麼,卻突然聽見外頭一陣喧譁,明若快步跑過來,毫不顧忌地大聲道:「郡主,不好了,後面的馬車翻下了山路!」

    後面的馬車?歐陽暖心裡一驚:「什麼人在上面?」

    明若皺眉:「是兩個生了病、郡主吩咐他們好好歇息的副將,還有幾個僕從。」

    歐陽暖的面色發白,突然聽到一陣天搖地動的巨響,仿佛身後的山壁整個倒了下來一樣!眾人抬起頭,驚慌失措地看見,大塊的山石夾雜著雪塊和泥土從他們頭頂的山壁上滾落下來,一股濃重的硫磺味道瀰漫在帶著土味的空氣里!

    所有的馬都被這可怕的聲音嚇得再也不能前行,尤其是歐陽暖所在的這馬車,因距離這動靜太近,馬兒被巨響驚得一個個跺腳揚蹄,向前發狂似的走了幾步,明若望著已幾乎奔到山道外面的馬車,面色一變,忽然一個箭步跳到馬車前,用力拽住驚慌失措的領馬的馬轡,用力把馬匹們往內側的山道上拉。

    「老天!是山崩!是山崩啊!」

    隊伍里有南詔士兵這樣喊道,於是所有的人一下子亂了,驚叫聲,馬蹄聲,奔跑聲,混亂成一片。

    宋將軍一直護衛在馬車旁邊,看到這qíng景立刻上去幫助明若,一時這裡聚集了四五個人,用盡了力氣將馬車弄回原位,下一秒卻聽到一聲悶響突然從腳下傳來,緊接著腳下的山道在一瞬間突然崩塌。

    歐陽暖的耳邊亂糟糟的響起一片哭喊聲和咒罵聲,她猛地睜大眼睛,看到了眼前這令她幾乎肝膽俱裂的一幕----一道閃亮的、手起倒落的刀光----然後宋將軍突然不敢置信一般地倒了下去,紅玉和菖蒲接連撞上了車壁,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是感覺到了臉上的雪花,歐陽暖有了意識,隨後又聽見靴子深深的陷進鬆軟的雪中發出簌簌的聲響,她忽然動了動,低低的悶咳了一聲,安靜了片刻,才意識到自己此刻被人抱著,她啞聲道:「為什麼----」

    「我們遇上了山崩,結果被隊伍衝散了……」明若目視前方,輕聲回答,抱著她的手微微緊了緊。

    歐陽暖只覺得那冰冷的寒氣直衝肺腑,壓抑的悶咳了一陣,原本就低啞的聲音再響起時又冰冷了幾分:「不,不是山崩,我聞到了硫磺的味道,那是炸藥----」

    「怎麼會,誰會想到襲擊和親的隊伍呢?」明若輕輕的笑了笑,隨後埋下頭繼續迎著寒風往坡上走。

    歐陽暖的語氣十分的平靜,平靜地讓人以為她一無所知:「明將軍,我都看見了。」

    明若身子一震,目光也逐漸變冷,手莫名其妙加大了力氣:「看見了什麼?」

    一時之間,彼此之間雖然靠的很近,卻是真正劍拔弩張的氣氛。

    「你殺了宋將軍。」歐陽暖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明若突然笑了起來,他長得其實很英俊,面孔是那種斯文儒雅的俊美,若是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他是個手無縛jī之力的書生,然而歐陽暖卻分明親眼看見,他一刀就殺掉了看起來比他qiáng壯一倍有餘的宋正。再加上他抱著她,她隔著衣物,能夠感覺到此人緊繃的胸膛和孔武有力的手臂,必定是長期練武的人,十分的qiáng壯。

    太可怕了。

    此人先是安排了炸藥,隨後在山崩中藉機接近她的馬車,製造混亂讓宋正靠近,一刀殺了他,再將歐陽暖劫持到這裡,一步一步環環相扣,分明是早已算計好了!歐陽暖已然明白,他根本不是肖天燁的屬下,這樣一個心機深沉的男人,怎麼肯屈居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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