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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8:02:06 作者: 秦簡
歐陽暖一直昏睡著,忽而如入洪爐,忽而如墮冰窖,神智偶爾會清醒,須臾卻又昏睡過去。
如此忙亂了幾日,歐陽暖才從昏迷中清醒過來。
紅玉一見到她醒了,不由得喜形於色,連忙傾前問道:「小姐,您醒啦?」
歐陽暖看了看她,便想坐起來,渾身卻是軟弱無力,掙了一下,根本起不來。
紅玉連忙扶住她,道:「小姐有什麼吩咐,告訴奴婢就好!」
歐陽暖緩緩地轉頭,四下看了看,見屋中並無他人,只是冷笑了笑,便道:「我躺了幾天了?」
「有……四五天了。小姐,您這次病得突然,可把我們嚇壞了。」紅玉一臉的焦急,認真地說,「大公主天天趕過來看您,也是急得不行,就連太子都來看過您,被人擋回去了。」
「哦。」歐陽暖聽完,卻沒什麼特殊的表qíng。她只覺得渾身軟得像攤泥,大概是一個姿勢睡久了,骨頭疼得厲害,她想翻個身,卻只是動了動,便無能為力了。
紅玉的眼淚簌簌掉下來,她很想告訴小姐,世子一直守在你的chuáng前,徹夜不眠,可是想起肖重華的叮囑,她只能咬住嘴唇,qiáng迫自己一個字都不透露。
若是不能將小姐bī走,世子所做的一切,全都白費了。
可是忍著忍著,旁邊的菖蒲卻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像是個孩子一樣。紅玉趕緊呵斥她,可是菖蒲的眼淚卻不斷,到後來怎麼也止不住,竟俯到chuáng邊,失聲痛哭。
歐陽暖勉力抬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背,似乎在哄小孩子一般,一下一下的,傳達著無言的安慰:「菖蒲,不要擔心,我只是生病了,很快就好。」
連一個丫頭都在她身邊守著,自己的夫君卻是這樣的無qíng,歐陽暖的心一點點的覆上了冰,難以釋懷。
方嬤嬤端著粥進來時,看見菖蒲伏在chuáng沿哭泣,還以為歐陽暖又發生了什麼事qíng,嚇得差點把碗打了,三步並作兩步地趕到chuáng邊,見歐陽暖好好地睡在chuáng上,這才鬆了口氣,卻不免瞪了菖蒲一眼,口中卻道:「小姐,醒了就好。」
歐陽暖微微含笑,道:「辛苦你們了。」
就在這時候,突然聽見外面有人笑道:「暖兒,你好些了嗎?」
歐陽暖就看見一身絢爛繡著孔雀花紋衣裙的慕紅雪走了進來,只見她身段高挑,眼若秋水,眉含chūn山,絕色的臉上似乎總帶著盈盈笑意,讓人看了,心裡很是舒服,那一顆淚痣更是為她添了幾分柔美之感。
反觀自己,卻是消瘦憔悴,下巴尖削,看上去變得很沒jīng神,歐陽暖卻只是微笑,道:「多謝公主的關心。」
慕紅雪突然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道:「的確是不發燒了。」
歐陽暖不動聲色地讓了讓,溫和地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大概因為我懷著孕,容易受風吧。」
慕紅雪溫言勸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養病的事,還是得緩緩地來,急不得。」
「多謝你的關心。」歐陽暖的聲音也是不疾不徐。「世子很需要你,你趕緊去吧。」
看她如此蒼白瘦弱,慕紅雪心中難受,臉上卻笑道:「是啊,最近你病了,一切的事qíng都要**心,我常常都有力不從心之感了。」
這些天,她手上的工作,一樁樁、一件件,全都轉jiāo到慕紅雪手中了,如今人人都知道,燕王府的世子妃失寵了,慕紅雪很快就會進門。
「不會的。」歐陽暖笑著道,「你心智聰明,什麼都一學就會,一切都是遊刃有餘的。」
她們說著話,臉上都掛著款款的笑意,聲音溫和輕緩,看上去,真就是相處融洽的朋友。
慕紅雪走了以後,方嬤嬤冷冷啐了一口:「呸,不要臉的狐狸jīng!」
歐陽暖聽在耳中,就如清風拂過,瞬間消散,無知無覺。她微笑道:「嬤嬤,算了吧。」
「小姐,怎麼能算了!以前林氏那麼厲害你都能有辦法,你肯定能收拾她的,是不是?」
歐陽暖卻淡淡地道:「又有什麼必要?」從前未出嫁的時候,那樣勾心鬥角還不夠嗎?嫁人之後還要接著與人鬥爭?若是肖重華站在自己這一邊,那麼無論怎麼做,自己都不在意,可他的心都不在自己這裡了,去做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就算她有法子讓慕紅雪消失,那以後呢?燕王世子身邊,永遠不會缺少美麗的女子。
病好後的歐陽暖,偶爾會坐在窗前,手中捧著一杯茶,望著外面發呆,她的心就像是被掏空了,幾乎冷得麻木了,冷得幾乎忘了痛……她一直知道,他們這些日子以來,總是出雙入對,親昵得捨不得分開。只是,她已經不在意了,如今,不過是等待肖重華對自己攤牌。
這不是在演戲。
他們早已弄假成真,那些曾是專屬於她的溫柔、寵愛、呵護,如今都已全部易主。
剛開始的時候,她也努力過,可他卻說出了那樣怨懟的話。
原來如此----不過是一個區區的慕紅雪,便試出了他的真心。
傍晚時分,歐陽暖走進了書房,從前她以為,自己可以容忍他娶妾,能夠容忍他將愛分給別人,但她沒想到,自己會對他動了心,動了qíng,更不會想到,在他承諾過不會對別人動心之後,還背叛了她!而她自己也發現,當你在意一個人的時候,根本做不到無動於衷!她該親口確認,在他心裡,慕紅雪是不是比她要重要!若是確認了,她qíng願離去。
所以,歐陽暖親自去了肖重華的書房。
他聽見了腳步聲,回過頭,就站在書房的窗前,並不靠近她,靜靜地看著她。
兩人中間仿佛隔著一條再也跨不過去的鴻溝。
「在你心裡,她已經超過我了嗎?甚至於我和孩子加在一起的分量,都已經比不過她,是不是?」終於,她垂下頭,開了口,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言辭更近乎於是含糊不清的低喃,語調之間溢滿了悽酸的滋味,還有那不堪重荷的疲憊。
肖重華早已預料到她會傷心會絕望,可事到如今,不過短短一句話,卻如千鈞巨石一般沉沉壓在他的心頭,碎心裂肺的疼著,不負重荷。
那種痛,比被迫割捨的折磨更加令人不堪忍受。
「是。」他咬緊牙關,bī著自己殘忍地開口,聲線沙啞異常,可是卻仍舊能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傷人的話,那麼清晰,夾雜著冷笑:「我以為自己能夠愛你一輩子,可現在才發現,是我說的太早了。」
歐陽暖依舊垂著頭,眸一閉,驀地狠狠抽了口氣,然後,她像是掙扎了好一會兒,才qiáng忍著睜開殷紅的眸子,抬起頭來,眼眸中一片如水的平靜:「你不是在做戲,是在說真的。」
「剛開始是在做戲,可後來我在她身上發現了你沒有的東西,比如發自心底的熱qíng和女子的真心。」肖重華猛地背過身去,不讓她看見自己臉上的表qíng,或者說,他不敢去看她眼裡那令人心顫的絕望,只是緩緩道出那早已準備好的說辭:「而且,她能夠幫助我,說服高昌九皇子,站在我這一邊!」
聽他這樣回答,她突然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整個人恍恍惚惚地,仿若失了魂魄。
「原來如此。」沉默了很久很久,她再度開口,滿臉茫然,即便是qiáng撐硬忍,可尾音仍舊是哽咽了下去,氣息難以順暢:「我原以為,你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和她做戲,現在才知道是我錯了……」她嘴裡喃喃地說著:「看來,我已經是個很多餘的人……」
原來,她以為他愛的是慕紅雪麼?
「你說的不錯,我的確是假戲真做了。」他苦苦一笑,轉過身來,也不知是真qíng流露,還是意有所指,只是就著她的胡思亂想,順遂地繼續往下:「你會不會恨我?」
「我不恨你,我只是要放棄你了。」她搖搖頭,垂下眼,眼睛裡面有一片誰也窺不見的氤氳。
曾經,每天一睜開眼就能看到他,可現在才明了,他根本只是暫時在她身邊,她何德何能,怎敢自詡是他的摯愛?她自以為自己很聰明,如今已是一無所有,遍體鱗傷。在知悉他心有所屬之後,她,不屑去挽留。最可笑的是,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歐陽暖最終都會落到被人拋棄的結局。這,是不是老天爺對她的懲罰?
「暖兒----」似乎是有什麼話,幾乎要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卻被他硬生生地哽在喉嚨口,化成一股難以吞咽的抑鬱。可是,一股巨大的失落感似yīn影般無法控制地罩住他,令他無處可逃,只能壓低了聲音詢問:「你要離開這裡,那麼你要去哪兒?」
「無論去哪裡都好,我不會影響大局的,也不會告訴歐陽爵這一切,我知道,你所謂的國家大事,還需要他。」歐陽暖冷淡地說著,心臟似乎已經麻木,再無一絲痛覺。
肖重華qiáng壓下心肺中撕裂般的痛苦與不舍,臉上掠過痛苦的抽搐,他深吸一口氣,嘶啞地開口,沉痛而艱澀地繼續訴說著那傷人的言語,一字一頓地想提醒她:「希望你遵守諾言。」
歐陽暖原本木然的臉上染上了淺淺的笑,笑容在那淚痕未gān的臉龐上,每一個彼此相處的片段都在她的眼前慢慢清晰,又慢慢變得模糊,變得朦朧。曾經,她躺在離他的心跳最近的地方,被他緊緊地抱著,她以為她得到了這個男人的愛,她以為他所說的一切都是認真的,他會用一生溫暖她冰冷的心,可現在,她才明白,這一切不過是她的幻覺罷了。她的自以為是的愛qíng,連一絲痕跡也沒有留下。所謂的至愛,至此為止,被證明出不過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是她咎由自取,引láng入室,怨得了誰?
這樣也好,總比真正人老珠huáng,年華不再後,才發現真相要好得多。
她忍著眼裡的淚,甚至還露出微笑:「我會和所有人說清楚的,這齣戲還會演下去,不過主角,再也與我無關了。」
看她瑟瑟發抖,他終於忍不住,上前緊緊地抱著她,感覺到她無法抑制的顫抖,她埋首在他的懷裡,綿延不斷的眼淚濕了他的前襟。本以為他的心早就痛得沒有感覺了,可是,他根本是低估了她對他的影響力,他的心,痛得難以自持!幾乎要脫口說出一切的真相!暖兒,不要再哭了!你把我的心哭碎了!他雙眸暗淡,心中控制不住在顫抖,只能看著她無助地哭,像是要就此流盡一生的眼淚。
他啞著嗓子,放開了她,qiáng迫自己將所有的qíng緒都收斂的一gān二淨:「明早,我會讓人送你回公主府。」他咬咬牙,說出了最後的訣別語:「從此,你我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