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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7:49:10 作者: 空夢
往前走幾百米就是個護城河,鍾苟走到廢棄的,大早上基本沒來的小碼頭,從兜里掏出他的煙點上狠狠抽了一口才說:「有什麽事您就說吧?」
說完他又抽了口煙,怕不這樣,自己控制不了殺了寧銘。
他不是說笑的,他是真想殺了寧銘。
尤其知道寧銘也算計著張歡華的時候,他當時就有去往他家裡扔炸藥的心。
寧銘也不看他,走到他身邊,也拿出煙來點。
當然,他點的煙一根的價足夠買到鍾苟手裡的那種煙的一百根。
他緩緩地點,緩緩地吸,顯得有格調極了。
然後他又緩緩地開了口,緩慢裡帶著漫不經意:「如果想要他早點出來,就讓我出點力吧。」
他說完,鍾苟就笑了,笑容顯得諷刺至極:「您也不想想,他會接受不?」
「是啊,他不會,」寧銘也不生氣,只是淡淡地笑,「所以這不找你來了,去勸勸他,他從小就金貴來著,沒必要在那裡受那麽多苦。」
荒唐得要死──把張歡華弄進去的人在這裡跟他說他家張歡華沒必要在裡面受那麽多苦。
鍾苟眼睛發澀,他眨眨眼,把澀意眨掉,笑,「我勸?您也太看得起我了……」
「你不想見他嗎?」寧銘也不著急,只是看著清晨平靜的河面平靜地道。
他這麽多年,耐性都是相當的好,以為跟張歡華磨著磨著,張歡華到了一定年紀,玩透了,他就可以去到他身邊陪著他了。
只是後來冒出個鍾苟,寧銘覺得自己耐性就沒他自己以為的好了。
他愛張歡華多年,愛到甚至連年老的年月都已想好要怎麽度過,哪想憑白無故的,中途殺出了個意料之外的人。
更讓他覺得無法忍受的是,張歡華還真打算當真了──他在鍾苟面前表現的體貼讓寧銘覺得就算自己修為再好,也因其有些按捺不住了。
所以他在中途推了一把──把張歡華推進裡面真的有困難,他用了大把的鈔票大把的女人才控制了那麽幾個對張歡華能起作用的官員。
他甘心被一些人利用,為的不過是宰斷他跟某人的某些聯繫。
就算張歡華出來後不接受他,那也無妨,他跟著再跟他磨時間就好。
時間讓他跟他磨成了好友,他不信,再磨個幾十年,他們成不了老來伴。
有什麽恨意跟厭惡是時間抹不平的?再說了,他又不差,頂多對他的心思因太重所以太狠,用力過猛。
可這有什麽好計較的,等他能陪他走到最後,張歡華就會知道,他到底是有多愛他了。
想到這些,寧銘模糊地笑了笑,也不去看旁邊的人。
聽到能見到人,鍾苟蹲下了身,高大的青年蜷蹲在破舊的碼檐上,貪婪地抽著手中的那根劣質煙。
煙抽完了,他重新站了起來,露著白牙對寧銘笑著說:「我想見他,但可能如不了你的意,我不會勸他,我不敢勸他,我要是敢,他會打死我的。」
寧銘這時回過頭看向了鍾苟,鍾苟笑著補充說:「我現在還不想死,真的,寧先生,我不想死,我想好了,他現在出不來,我等他出來,他過十年出不來,我等他十年,我就不信我等不到他,我比他年輕,就算他一直出不來死在了裡面,我也會等到他的屍體……」
寧銘如同雕塑一樣完美又冰冷的臉孔在河岸輕晨的風裡吹,他冷冷地看著鍾苟,鍾苟還在笑著跟他說:「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愛他,像我愛他,就恨不得他每天舒舒服服地過好日子,讓他去受苦這種事我是萬萬不敢想的,你知道他金貴,還讓他去受苦,我是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我真弄不清你這種人,怎麽他那麽好,還能對他那麽壞呢?」
他說完,見寧銘沒搭理他,他也不介意,低頭揉了揉自己的頭髮,又抬眼瞄著寧銘露齒一笑,笑容里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請求,「寧先生,你能讓我去看他一眼嗎?」
他跟寧銘說完那些話,現在,卻又跟寧銘求起了情來……不可思議的轉折,但鍾苟做起來卻自自然然,像是為了去見人一眼,他干什麽都挺願意的,求人什麽的他也無所謂。
他本來就是個只要餓不死就能湊合著活一天過一天的人,沒什麽無謂的多餘的自尊,只要能去見人一面,他挺願意跟這個害張歡華的人適當地低一下頭。
當然,不能說張歡華不願意聽的話,免得他在裡面還要為他生氣。
寧銘一直冷冷地看著他說,這時聽完,踩熄了剛扔到地上的菸頭,又問了一次:「你是不願意勸勸他了?」
鍾苟搖頭。
寧銘笑了笑,也不再說話,轉身就走了。
背後,鍾苟在後面喊:「你能讓我去看他一眼嗎?」
寧銘懶得回頭,沿原路走回去了。
後面,鍾苟看著他的背影沒再說話,只是等人走遠了,他才蹲下身來掏出煙來抽。
他剛從寧銘短短的幾句話語裡聽出來了,張歡華在裡面受著苦呢。
鍾苟的背佝僂地弓起,感到前所未有的駭怕跟恐懼纏繞著他,以前就算好幾天沒找著一口吃的他也沒這麽無助過,現在,他就被這種可怕的情緒包圍著。
包圍得他毀天滅地的心都有了。
跟鍾苟見過面,寧銘第一次去看張歡華。
看到張歡華時,他仔細打量著眼前的人──是瘦了不少,臉頰沒肉,深凹了進去,臉色蒼白,有種病態至極的英俊。
頭髮很久沒打理,顯得長,更讓他顯得頹廢。
但人是頹廢的,但神態自若,見到他,還微微地笑了一下。
寧銘也回了個微笑,兩人見面坐下,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但氣氛自然,誰也沒覺得有什麽尷尬與難堪。
他們都是對待這種情境的高手,就算各自背著斗得你死我活,但見面了,讓場面融洽得如沐春風也是他們的拿手本事。
寧銘是其中高手,而張歡華更如是。
他嘴毒,愛諷刺,但到了正經場面上,誰也看不透他。
寧銘有時也看不透,只好讓自己像他一樣。
兩人沈默了許久,過了一會,寧銘遞了根煙過去。
張歡華搖頭拒絕,先開了口,淡笑著說:「這幾天噪子不行,不抽了。」
「嗯……」寧銘用鼻子淺應了一下,過了一會,又抽了一口煙,才張嘴問:「感冒還沒好?」
「怕是。」張歡華笑著點了點頭,揉了揉鼻子,把喉嚨里的咳嗽忍了下去。
這種軟禁真要命,不給吃飽,不給睡好,被子也不給床厚點的蓋,讓他大病小病地病著,確實挺折磨人的。
「要不,早點出去?」寧銘沈默了許久,終於開了口。
他這個口本來不想開,因為根本無一絲把握,但看著張歡華這樣子還是開了口,他對張歡華的愛或許不純粹,但心意卻沒因此要少一分。
「早點?」張歡華淡淡看了寧銘一眼,斂了下眉想了一下說:「然後呢?」
「出去了跟我住一塊唄……」寧銘說到這笑了,為自己為這事的百般折騰笑了,事到如今,他把他的最終目的說了出來,卻還是一點把握也沒有。
以前說,張歡華肯定是會給拒絕答案的。
現在說,他其實也沒一點把握。
只是事到臨頭了,也只能說了。
寧銘也不後悔。
只是看著說完看著張歡華,等答案。
張歡華看著寧銘僅是短短地淡笑了一下,之後挪了個姿勢,讓自己靠著背椅更舒服了一點,才漫不經心地開口說:「還是算了。」
他淡淡地拒絕著,這幾天他因為病著精神也不太好,眼睛要眯不眯地眯了一下,覺得稍舒服了一點,又把眼睛抬起,看向寧銘。
意料之中的拒絕答案,寧銘握著煙的指尖抖了一下,過了好一會,他嘆了口氣,說:「我怕你捱不住,沒等你想到辦法出去,就死在了裡面。」
這倒確實是,張歡華覺得自己的身體從來沒有這麽衰弱過,但也沒辦法,他這頭,不想低的時候,死一百次他都低不下。
這種事,都是個人決定的事,也只好承擔後果,所以也只好略帶遺憾地跟寧銘說:「也只能如此了。」
他說著,也覺得自己這點執拗有些可笑,平時明明姿態該低時他也低得下,但換到這事上,就不行了。
不過,也確實是這些人做得太過份了。
收了他的半壁江山,如果要出去,肯定還要收他剩下的小壁江山才甘心的吧?賣了老頭們費盡心機給他的零零碎碎,還要把身給賣了──這麽讓自己煩惱的事還是不去做了。
要是真沒等到出去的那天就死了,張歡華也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