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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7:34:55 作者: 蘇鎏
    母親向來不喜歡三嫂,嫌她出身太低。說起來他上頭兩位哥哥雖是庶出,娶的卻皆是名門家的嫡女。三哥是註定要承爵的人,卻依著自己的性子,娶了母親極為反對的閣老家的庶孫女。

    他這個三嫂天性柔弱,在家時便總被人欺負。她那長姐周君芳在王府中就敢對她下黑手,可知這人的性子軟弱到了怎樣的地步。這樣的女子,即便出身高貴都入不得母親的眼,更何況還有那樣一個出身微賤的生母。

    她甫一入府三哥便出了門,母親藉口她年紀輕不懂事,連未曾圓房的藉口都搬了出來,說什麼也不肯帶她在身邊學習家事。誠親王府偌大的一個家,裡頭的事情千頭萬緒,沒個人從旁指點個三五年的,根本處理不過來。

    將來三哥若封世子,這個家便要交到三嫂手中。但看她如今的表現,這擔子是無論如何也接不過來的。世子妃過於無能,兩位嫂嫂卻精明強悍,即便三位哥哥全都不插手其中,這三個女人的一台戲也足夠熱鬧好些年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若將寧娘娶了進去,無異於是將她往這旋渦里推。一邊是名正言順卻軟弱可欺的未來的世子妃,另一邊是入府多年勢力盤根錯節有實際話語權的兩位嫂嫂。寧娘無論選擇站在那一邊,勢必都要得罪另一邊。即便她哪邊也不靠,也自然會有人來找她站隊。身處這樣複雜的人際關係中,想要完全撇清根本是痴人說夢。

    楚懷冬從前年紀還小,對府中諸事不太在意。但這一兩年他人漸漸大了,尤其是三哥娶妻之後,他親眼見到三嫂在府中舉步維艱的窘境,終於開始體會到尋常女子嫁入他們這樣的人家會遭遇到什麼樣的阻力。

    寧娘和他那個三嫂自然是不一樣的。她聰慧、大方,還有些小心機。她的性子十分對他的胃口,不扭捏不做作,帶了點男子的豪氣。這樣的女子娶回家來做妻子正好,但他是王府的四公子,他的妻子就註定逃不開王府內部的權勢鬥爭。寧娘的那點小聰明若放到兩位嫂嫂面前,只怕就不夠看了。

    更何況,如今擺在他面前的難題遠不止這一道。寧娘能否斗過得兩位嫂嫂還得另說,怎麼過母親這一關才更為關鍵。楚懷冬發現,自己先前想的真是太簡單了,以為學三哥那樣求皇上賜婚便可了。可寧娘那一番話卻是振聾發聵,生生將他從美好的夢境裡拉回了現實。

    若他用這種方法將寧娘娶進門,那豈不就害她同如今的三嫂一樣了?家中已有一個違背了母親心意的兒媳婦,若再來一個,只怕母親會氣上加氣,從此會將所有的怨恨都轉嫁至寧娘身上了。

    楚懷冬雖然天性樂觀,卻也懂得察言觀色,他從未天真地認為母親會看得上寧娘的出身。若不然他也不必去求皇上賜婚了。這固然是一個逼母親就犯的好法子,卻不是一個太過高明的法子。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男女之間固然如此,婆媳之間又何嘗不是呢?

    寧娘的父親陸大人如今官居三品,算起來也是個朝廷大員了。但他畢竟在外為官多年,在京城人脈尚淺,不比誠親王府幾十年的經營,在朝中早已培植了一批自己的心腹,關係網的觸角也伸向了個個角落。陸大人尚未被拉進王府的交際圈,光從這一點上說,寧娘便難入母親的眼。

    更何況寧娘還有著那樣的出身。

    自打下定決心要娶寧娘後,楚懷冬便下了一番功夫,細細研究寧娘的出身背景。這研究來研究去,他的心情便是七上八下,時喜時憂。喜的是寧娘總算是嫡出的女兒,不是姨娘所生。但憂的是,寧娘的生母當年竟與陸大人和離出府。雖說和離不比休妻,但在規矩等級森嚴的大晉,這與休妻幾乎是無異了。一個患了惡疾被丈夫趕出家門的女子,她所生的女兒名譽必然受損,只怕還不如姨娘所生的。

    這些背景他既調查得到,母親也一定知道。說不定她早已知曉一切,還比自己了解地更多更全面。寧娘的出生是她一個極大的軟肋,無論他用什麼方法,都難以改變這既成的事實。

    他雖是幼子,不必有承爵的重任,但卻是母親最為珍視的兒子。因他年紀小自小就受寵,父母對他的重視並不比哥哥少,向來吃穿用度都是與哥哥一視同仁,連自小受的訓導請的師傅都不落於哥哥之後,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心裡清楚,父母對他如此加意培養,必是盼他將來成大器。他的婚姻自然也如哥哥一般受重視。先前哥哥已任意妄為了一回,如今若是自己再這般肆意行事,只怕母親真的會受不住。即便不讓他氣死,寧娘往後入了府也必定日子難過。

    一想到這裡,楚懷冬只覺平日裡聰敏靈活的腦子竟有些不夠用了。他懶散地靠在馬車裡,手裡拿一杯清茶,卻半天也沒喝一口,思緒又飄回了沈家清冷的後院內。寧娘當時就站在亭子外面的石子路上,整個人挺直了背脊,頗有些高傲地望著自己。她那些質問的話便這麼不客氣地說了出來,問得他簡直都有些汗顏了。

    他自認為是喜歡她的,卻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不曾為她想得更多一些。她確實應該不高興,也確實應該拒絕。有一句話她說得很對,皇宮素來兇險,但王府也未必好得到哪裡去。她既盼著過一些平凡的小日子,那便不會去淌王府那趟渾水。

    難道真要為了她,而放棄她嗎?

    楚懷冬愈加迷惑了。他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眼前滿是寧娘清秀的臉龐。他長到這般大,還是第一回對一個女子如此動心。這般輕易便讓他放棄實在不合他的性格,他挑開窗簾讓夜風吹進來一些,整個人也被吹得清醒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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