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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5頁

2023-09-23 06:39:53 作者: 袖側
    但當沖禹親眼見到還活著的珠兒時,這份信仰崩塌了。對一個修士來說,最糟糕的甚至不是修為受損,而是道心崩潰。沖禹的道心,因此而崩潰。

    沖祁不知道沖禹出走這幾年在外面遇到了什麼事,又是怎麼去了魔域,但他能想像得到沖禹道心崩毀的痛苦。

    和有目的的撫養沖昕不同,他和沖禹才真正是情同兄弟、父子。

    他比沖禹大了幾百歲,沖禹因為天資聰穎,小小年紀一入門便被師父攬入門牆作了關門弟子。幾百歲的沖祁看著這個還會尿床的小師弟,直如看兒子。修煉初期的東西簡單,師父躲懶,直接將沖禹丟給他和沖琳這一對師兄師姐,也未嘗不是為了給這個最小的關門弟子親近師兄師姐的機會。

    師父的目的果然達到了,沖祁和沖琳在生下珠兒前仿佛就先養了一個兒子。

    幾年後珠兒出生,和沖禹不過差了十幾歲,於修真者來說,等同於同齡。兩個小傢伙情愫暗生,他都看在眼中,原想著等兩個人都結丹,便許他們結為道侶,那時候哪會想到後來的人生抉擇,一路苦痛煎熬。

    「是我的錯。」沖祁垂下眼眸。

    他本著不願沖禹來承受煎熬的心,向沖禹瞞下了珠兒之事,不想越是如沖禹這般心思簡單之人,愈是不能承受至親之人的欺騙,還不如一開始便坦誠相告。他從一開始就錯了,沖禹的墮魔,全是他這師兄的錯。

    沖禹若因此傷害或者殺死了珠兒,便是他的錯上加錯。

    長天轉頭看著沖祁。

    這是一個信仰堅定,道心堅固的男人。從前在他的身邊,有許多這樣的人。因為比起尋常人,這樣的人更能作出艱難的抉擇,更能承擔責任,承受苦痛,更能夠……做大事。

    這其實便是一個適合做領袖的人。

    我的父親,如果有朝一日不能再承受失去我之痛,懇請宗主護持他的道心----當年的姜珠這樣懇求他。

    長天答應了。

    他看著沖祁低垂的眉睫。長天宗的掌門真君,雙眉斜飛,墨眸狹長,俊美的臉上沒了往昔的輕佻風流,他把苦痛放在心底,眉目間只有凝重。

    長天知道,他兌現諾言的時候到了。

    「沖祁……」他喚道。

    長天看世間生靈,基本上不會有太大的區別。但他到底不是全然淡薄無情,長天宗這些徒子徒孫,到底在他心中比旁的人更親近一分。幾百歲上千歲的,在他眼裡都是孩子。

    他輕聲道:「有些事情,是時候該讓你知道了。」這是要代他在世間行走之人,有些事,他有資格知道。長天也不想再隱瞞。

    囚仙大陣結成的那一瞬,那些跟著他一直到決戰之地的追隨者們臨死前一瞬迸發出來的痛苦、憤怒和恨,長天至今沒有忘。有些事情或許不得不重演,有些則不該。

    沖祁微怔抬頭,看著他的宗主,不知道他是想要告訴他什麼。

    證道峰陷落,形成的並非是自然的天坑,而是連接了兩界的巨大空間裂縫。實際上,是因為最初為了觀察、監視囚仙大陣,便在那裡製造了界窗。當界窗關閉時,兩界並不連通。但是因為長達千年在同一地點反覆的開啟關閉,使得那裡的界壁比別處變得脆弱,才沒有經得起囚仙大陣崩毀時的衝擊。

    但追究起來,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在於囚仙大陣突然崩毀。這比長天觀察到的和卜算出來的,早了太多,也太突然。

    不用想都知道必然有人為的因素。這等因素,便是卜算之中常說的「變數」。

    長天已經不想再去卜算,因為他光是憑猜測便已經猜到了。那個變數……便是青君。

    昔日膝頭撒嬌求寵的小狐狸,早已經成為了當世大能。她一旦倒戈,造成的破壞驚人。

    而這,又一次……是他的錯,長天想。

    在證道峰陷落之處,符籙司舉司出動,巨大的陣法將這裂縫封印。執事們忙忙碌碌,測試著每一個部件。有執事偶抬頭,看見了他們的掌門真君立在空中,垂眸看著那深淵。

    掌門真君於公事上嚴格公正,私下裡卻又風趣詼諧,是一個極有人格魅力、讓人信服的男人。

    可他此時此刻的目光,卻似乎帶著迷茫。

    執事從未見過掌門真君這樣的模樣。這是於宗門如定海神針一般的男人,他怎麼可以有軟弱迷茫?執事心中微感不安,扭頭看了眼同伴,卻發現同伴們都沒有注意到天上。再轉頭,天上已經空無一人。

    沖祁落在觀壁峰沖琳的洞府前。正有幾名女修從裡面出來,見到他,紛紛行禮。

    「她怎麼樣了?」沖祁輕聲問。

    「已經無礙了。」為首的女弟子恭敬回答,猶疑了一下又道:「只是……傷口為魔息侵蝕,無法恢復,留下了疤痕。」

    沖祁頷首,女弟子們都退下,他緩步走進了沖琳的洞府。他對這洞府極其熟悉,幾步便到了沖琳的寢室。

    沖琳半邊身體受傷,側臥於榻上。聽得他進來,她睜開了眼睛,準備坐起來。

    沖祁身形一晃就到了她榻邊,伸手按住了她。「別動了。」他低聲道。

    為魔息所侵蝕的傷口不比平常傷口,丹藥亦不能立刻收斂傷口,沖琳還需要靜養。與師兄相處了幾百年了,她也不矯情,依言躺下。

    沖祁坐在了她榻上。

    雖是師兄妹,他這樣也有點太親密。沖琳微覺異樣。但她抬眸,卻看到沖祁的雙眸中帶著她從未見過的迷茫。她不由怔住。

    「師兄。」她輕聲喚他,「師兄怎麼了?」

    沖祁看著她臉上的疤痕。自眼角到下頜,她一側臉頰的半邊都留下了焦黑的疤痕。對天生喜愛美麗的女修來說,那些疤痕既疼痛,又醜陋。所以剛才那些女弟子的目光中,都帶著難過和惋惜。

    「痛嗎?」他低聲問。

    「不礙事的。」沖琳道。

    沖祁凝視著她的臉頰,道:「留下疤了。」

    沖琳微笑:「皮相而已。」

    經歷了這樣的生死之戰,受了這樣的傷,她的眉間依然淡然平和。她早已堪破生死,並不畏懼為宗門獻出自己的生命。

    沖祁便想起了當年珠兒之事,沖琳激烈甚至慘烈的抵抗。

    長天宗的掌門真君,忽然淚流滿面。

    「琳兒……」他捂住眼睛問,「我錯了嗎?」

    沖琳驚訝,而後沉默。過了一會兒,她問:「師兄何錯之有?」

    「阿禹……入魔了。」沖祁艱難的道。

    他看到沖琳的手忽而抓緊了身下的絲褥。沖禹沖昕都是在沖琳身邊長大,宛如她的孩子。沖禹更是因為沖昕之事而出走最終墮魔。

    沖琳閉上眼睛,承受了這痛苦的一刻。

    她睜開眼睛,望著他垂著的指尖,緩緩的道:「師兄,今天……我差一點隕落。但我沒覺得痛苦或者可怕。真正讓我痛苦的是有那麼多的弟子遭難,而我無力相救。如果昕兒只是昕兒,如果沒有宗主,還會有更多的弟子失去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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