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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9:53 作者: 袖側
她道:「你父親有一項很強的能力,就是生存。他幼時生存環境極其艱辛惡劣,他都活了下來。後來在我身邊,他也一直有生存的壓力。我最近才想到,從前他在我身邊,做的是我命令他做的事。他表現出來的,都符合我的要求。但這其實是因為他迫於生存和對我的畏懼所以才服從,而非是他認同了我。我一直都忽略了這一點。」
她頓了頓,道:「但現在,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力量,沒有生存的危機,他就更多的表現出來『自己』。」
毛毛道:「但母皇不喜歡?」
竹生道:「正是這樣。」
毛毛撓撓頭。他雖然聰慧,到底是個孩子,面對這種複雜的男女情感,毫無頭緒,最終只道:「父親太笨了。」一直聽母皇的話不就好了嗎?
竹生道:「任何人,都會有自己的思想。人之所以為人,便是因為有自己獨立的思想。弱者或許會壓抑自己,選擇隱忍和服從,但是強者,一定會表達和展現自己。」
這話題已經超綱,毛毛似懂非懂,這些理念還需要他慢慢成長,慢慢咀嚼著理解。
後來煥郎、崇郎、宣郎先後入宮,竹生觀察毛毛,見他對此並無異狀,才放下心來。四美都十分聰慧,都知道毛毛是她的禁區,都十分注意儘量的迴避毛毛。這一年來,一直都相安無事。
今日毛毛撞到彥郎,也實屬無奈。
「這事你別管。」竹生道。
毛毛道:「母皇為什麼要把他們幾個都趕走?」
竹生道:「誰跟你說的?」
毛毛不滿道:「你們都不跟我說。我偷聽的。我宮裡有個宮人喜歡崇郎,知道他走了,傷心得躲起來哭。我聽到別人勸她來著。」
竹生也是無奈。崇郎天生的風流,極會撩撥。且他並非故意,常常是不經意間便撩了別人。也不止是他,四美各有千秋,宮中侍女,多是妙齡女子,也不忌婚嫁,愛慕四人的侍女一抓一大把。
縱然四人有意識的迴避,女官們也就不會與毛毛談及竹君內寵,毛毛多多少少也還是會聽到些。他問竹生:「母皇作什麼要趕他們走?他們做錯事了?」
竹生答他:「並沒有。我只是覺得沒意思,原先也只是想嘗試一下,後來發現或許並不適合我,就放他們歸家了。」
毛毛道:「母皇是想要小范相和杜將軍那樣的嗎?」
竹生抬眸看著八歲的兒子,半晌無語。
第138章 138
毛毛所了解的家庭和婚姻分為三種。
一種便是他大多數的小夥伴家裡的情況,父親同時有妻子和或多或少的姬妾。一種是阿狸家裡,小范相和杜將軍只有彼此,沒有別人。最後一種是他的母皇,除了有父親,還有內寵。
「覺得好像就是母皇和別人家的父親顛倒了。」他道。
「那你想過這是為什麼嗎?」竹生問他。
毛毛想了想,道:「因為別人家,父強母弱,我們家,是母皇強。」
「阿狸家裡呢?」竹生問。
毛毛撓了撓頭,道:「勢均力敵?平分秋色?半斤八兩?」
竹生被他逗笑。笑罷,問他:「你覺得哪一種更好,或者你更喜歡哪一種?」
毛毛道:「很難說。」
竹生很感興趣,鼓勵道:「說說看。」
毛毛道:「我覺得阿狸家裡挺好的,就阿狸的家裡沒聽說過什麼不好的事,別人家或多或少都有些。前幾天,阿錢才跟我說,他娘把他爹的臉撓破了,就是因為他爹又新納了美姬。」
他頓了頓道:「我覺得家裡這樣打打鬧鬧的,挺不好的。可我又想,既然不好,為什麼錢將軍還要一房一房的納美姬呢?一定是因為有好的地方,讓錢將軍喜歡,他才這樣的。可錢將軍喜歡了,阿錢的娘就不歡喜了。在宮裡,母皇喜歡了,父親就不歡喜了。所以,我覺得……好難說啊。」
毛毛一臉的為難。
以他這個年紀,能想到這麼多,已是不易了。竹生不想逼迫他。
毛毛說:「母皇,你告訴我到底哪一種才是更好的吧。」
但竹生也不想說教他。對一個人來說,什麼是「好」,最終還是要自身體會才能知道。別人以為為你好的,未必就真的是你的好。
更何況,毛毛生下來就擁有權力和特權。指望通過說教和勸導讓他自己放棄屬於他的特權,就太天真了。哪怕他小時候聽母親的話這樣做了,等他長大成人,一旦嘗過權力和特權的滋味,也會做出自己的選擇。
竹生摸了摸毛毛的頭,轉移了話題:「最近在看什麼書?」
這個話題可比上一個有趣得多了,毛毛立刻便回答道:「在看《醒世言》。裡面的故事很有意思。」
他興致勃勃的給竹生講起了其中的一個故事:「天降大水,有人扛著一袋金子逃上船,有人扛著一袋麵餅逃上船。抗金子的人罵扛餅的人傻,餅又不值錢。可大水茫茫,找不到食物,金子不能吃。扛金子的人只好用金子換麵餅。一開始,一塊金子換一張餅,後來變成兩塊金子換一張餅,後來又變成五塊金子。到最後,扛金子的人要用半袋金子換一塊餅。扛餅的人卻不肯換給他了。抗金子的人罵他傻,扛餅的人卻道,你才傻,等你餓死了,你的金子全是我的了。」
他口齒伶俐,把一個故事複述得很清楚。竹生聽了不禁莞爾。
毛毛又道:「老師說,讓我們回去好好琢磨『取捨』兩個字。」
「取捨……」竹生道,「的確是個好故事。」
母子倆每天都這樣度過一段親密的親子時光。待毛毛回了東宮,竹生喚來宮女:「把《醒世言》取來與我看看。」
毛毛看的書,竹生都會翻一翻,好與兒子有共同語言,也能了解孩子都在學習什麼,她一貫都如此。
說罷,又道:「叫彥郎進來吧。」
宮女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彥郎進來了。俊美的面孔叫太陽曬得通紅,衣領和背心都濕透了,不復往日儀容整潔雅致的模樣。
他在外面站了不短的時間,竹生怕他中暑,中間已經叫人給他送過水。待看到他這副模樣,輕嘆一聲,喚了宮女來先盛水給他喝。彥郎渴得狠了,顧不得斯文,咕咚咚飲了兩盞水。宮女又將他帶去內室從新梳洗,待得出來,已換了衣衫,除了曬紅的臉還沒恢復,又變得乾淨整潔了。
「這邊來。」竹生道。
彥郎就沉默著坐到竹生身邊,一言不發,看著地板。
這年輕人犯起倔來,竹生也是無奈,只得問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彥郎垂頭道:「只想留在陛下身邊。」
竹生問:「是賞賜不夠嗎?」對自己的枕邊人,竹生不算小氣,除了豐厚的財物,還賜給他們沒有實職的散秩。
彥郎抬起頭來,看著竹生,道:「彥郎不想要賞賜,只想留在陛下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