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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9:53 作者: 袖側
在這場決鬥中,她將三昧螭火一斬為二,三昧螭火吞了她一肩一臂。
竹生隱約察覺到了,她所看到的三昧螭火可能並不像她以為的那樣提早凝形,而是跟身在祖竅中的她一樣,只是精神體,或者說是靈魂。
但三昧螭火又怎麼會有了靈魂?沖昕明明已經將它的神智滅殺了!
比和三昧螭火殊死對決更糟糕的是,在她和三昧螭火殊死對決的時候,她的肉身正在與人對陣的戰場上!
竹生的意識雖然在祖竅里,卻並沒有斷絕五感,她可以同時查看祖竅「外面」的情形。
裡面,面臨著靈魂被吞噬。外面,面臨著肉體被消滅。這難道是天要亡她嗎?
一路走到今天,在長天宗她沒死,在妖宮她沒死,難道卻要死在這凡人界嗎?死在她以為自己終於可以自由自在、不受束縛的肆意的活著的時候嗎?
竹生……不甘心!
不甘心啊!
這強烈的不甘,令她的精神劇烈波動。這劇烈的精神波動藉由她與碧玉臂釧間的神識聯接,傳遞到了臂釧空間裡!
十多年過去了,她早就忘了在臂釧空間的角落裡,還有一具損壞了的傀儡。那傀儡有一雙墨綠色的眼眸。
她因這雙墨綠眼眸而買下了他,亦因這眼眸將他棄置於角落中,再不曾想起。
她不知道,當她的不平之意、不甘之心和強烈的求生欲望如漣漪一般漫進了臂釧空間中時,那十多年不曾動過一動的破損傀儡,驟然睜開了眼睛!
七刀曾經覺得,如果他不能和竹生同生,那麼和竹生共死,亦是一件令人嚮往之事。
他從小便艱難的掙扎生存,死亡於他,從來也不陌生。當絕境到來之時,他並沒有恐懼,這些密密麻麻以閃爍的弩箭對著他的敵軍,並不比手握刀柄的少女竹生更令他恐懼。
他只是後悔。明明想為她做更多,卻累得她在這裡香消玉殞。
但他的心中又有一分歡喜,看啊,姐姐為他而來!可知在姐姐心目中,他的地位決不輸給阿城!
邯軍收攏了包圍圈,七刀身邊的人不得不後退,肩膀挨著肩膀,把七刀和竹生擋在後面。最後剩下的人都是裝備最精良的親兵,也是最忠誠的嫡系。
邯軍的弩箭閃爍著冰冷的光芒,悲壯的氣氛在他們中間瀰漫,但他們不會再退,因為身後,就是玉將軍。
「放下兵刃。」七刀忽然道。
「將軍?」
七刀抽出腰刀,他把刀鋒貼在了竹生的頸上。
「將軍!」他的親兵驚叫。
「沒事。」七刀溫聲的安慰他們,「我和姐姐先走一步,你們降了吧,或許還有一條生路。」
姐姐,你看,你總是擔心我只會殺人,你總是擔心我會變成一個沒有心的人。你看你看,我做的,是你希望的那樣吧?換作是你,一定會這麼選擇吧?
「姐姐……」七刀親了親竹生的面頰,握緊了刀柄,「我不會叫你落入敵人手中受辱,我送你先走,我隨後就來。」
他的親兵中有人流下了眼淚。
那個人突然轉頭大吼:「老子不降!」他揮著刀沖向了密密麻麻的弓弩隊。
幾十個親兵齊聲發吼,爆發出了人生最後的勇武。
七刀沒來得及親手殺死竹生,冰冷閃爍,密集飛來的弩箭便占據了他全部的視野。他鬆開了刀柄,抱緊了竹生。
他以為,他要死了。
可是沒有。
當劇烈的爆破聲在身前炸響,氣流刮擦得臉頰生疼的時候,他本能的抱緊了竹生,閉上了眼睛。
世界好像變得安靜了。
七刀睜開了眼睛,看到的是瀰漫的煙塵。煙塵散去,依然是占據了整個視野的弩箭,每一根箭尖都對準了他和竹生。那箭頭還閃爍著森然的光澤。
可成百上千支都停留在那裡,仿佛被凍在了空中一樣!
在他和竹生的身前,赫然多出了一個男人!
那男人背對著他,身材高大,身上裹著破碎了細布。
他只是站在那裡,千百支弩箭便停在了他身前,像被凝固在了空氣中,不得寸進!
七刀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那男人。那男人忽然回頭看了他一眼,不……他其實是回頭看了竹生一眼。
那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睛啊,世上怎麼會有人的眼睛是如潭水般的墨綠色!那又是一張什麼樣的臉!左頰剝落了一大片皮膚。連嘴唇也掉了一塊,直接露出了牙齒!他是怪物嗎?
是怪物吧。
那雙墨綠色的眼睛看了竹生一眼,只一眼。
他不記得她是誰,不記得她的容貌,亦不記得自己要對她說的那句話。可他只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就是他跨越了世界的壁壘,尋找了漫長歲月的人。
光是直線的,時間不是。
長天說,她的到來還要很久。他沒想到會這麼久。他比她出發得晚,卻比她早到了萬年。
好在,就如長天所說的那樣,他與她的重逢,果然是註定的必然。
墨綠的眼眸轉回去,只留給七刀一個背影。妖怪般的男人向前踏出了一步,仿佛踏裂了大地,隨著他腳掌落地,堅實的土地爆裂出巨響,煙塵瞬間高漲,遮住了七刀的視線。
七刀把竹生緊緊的摟在懷裡,俯身護住了她。他被煙塵迫得也不得不閉上了眼睛。
耳朵里聽到了連續的巨響,聽到敵人驚惶的尖叫。
「妖怪!妖怪!」他們的聲音中透著恐懼。
那些聲音短暫的響起,飛快的湮滅。在身周的煙塵還沒消散時候,七刀便再聽不到任何的聲音。
戰場上這詭異的寂靜使得七刀在煙塵中不顧疼痛流淚,強行睜開了眼睛。
他看不到別的人,也聽不到別的人。在逐漸沉落的煙塵中,他只看到一個男人雄壯的身軀向他走來。那人身上原本裹著的細布已經全部破碎,只剩下絲絲縷縷的幾條掛在身上,不足以遮擋他赤果的身體。
誠如那些敵兵臨死前的尖叫,他是個怪物。
他的身上有大片的皮膚剝落。皮膚之下,並沒有七刀熟悉的紅色的肌肉和血管,暴露在陽光下的是白色的、堅硬的骨質物。這泛著牙齒般光澤的物質塑造了他的身體,外面的皮膚不過是一層偽飾。
煙塵全部落下,視野變得清晰。七刀看到周圍的情形。
他的確是個怪物,他殺死了所有的人,甚至馬。
但七刀並未覺得特別的驚訝,他曾經也見過一個人,以一人之力,力敵百人。那個人就是竹生。這個男人,只不過是更強而已。
這樣的怪物不會平白出現,他的出現必是因為竹生。在這世上,七刀只見過竹生展露過不屬於常人的能力和物品。他因此並不對他感到恐懼。
他的目光甚至不由自主的被吸引到那人的兩腿間----那裡什麼都沒有。看到那裡,七刀百分百的肯定這個「人」,他不是個人。
這個不是人的男人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去看著他懷中的竹生。他墨綠的眸子中閃動著令人難以解讀的神情。這主要是因為他的臉殘缺可怖,令七刀實在無法配合著臉部的表情去讀懂他的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