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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頁

2023-09-23 06:39:53 作者: 袖側
    如今給這些本鄉本土的鄉親們找到一棵大樹來依靠,他也算對得起他們了。

    這便拉著他傾慕已久的范伯常喝了一場,哽咽著說了兩個時辰的話,大醉方歸。

    范深與竹生道:「包秀,常人也。勝在一分血性,一分宅厚,可用。」

    便讓包秀領了個參軍之職。顧名思義,便是可以參贊軍事。實際上,掛這個頭銜,具體幹什麼,有沒有實權,全憑上面指定。

    包秀倒是無所謂,這幾年讓他心力憔悴,已經沒了年輕時一場小酒便豪氣干雲的狀態。他就是想卸下包袱,再找個容身之地。

    他是書吏出身,本身就是讀書人,又自己獨立支撐了數年,雖然軍事上不大行,到底有過這些經歷,眼界就跟旁的人不太一樣了。竹生和范深都不捨得冷待他,只待磨合磨合,要將他用起來。

    最缺的,是人,比人更缺的,是人才。

    對范氏翎娘身居戶曹這樣重要的職位,包秀竟沒什麼不適之感。出於一個讀書人對信陽范氏的仰慕,他甚至還發出「不愧是信陽范氏,女子亦有才」這樣的感嘆。

    翎娘和他聊了聊,才知道他那裡更是缺人手,有時候抓住個能做事的,哪還管的了是男是女,常常健壯點的女人就要做男人做的事。他已經見怪不怪。

    「可見男人們的想法也不是絕對改變不了,形勢變了,他們慢慢適應了,也就習慣了。」翎娘道,「澎城、冀縣,已經沒人異樣看我了。」

    她道:「這倒點醒了我。此時世道混亂,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女子若居高位太過打眼,不如就最低處開始,潛移默化,水滴穿石。」

    於是,在竹君的支持下,在范伯常的默許下,范氏翎娘開始致力於把一些基層的、不打眼的小職位讓一些她物色出來的有能力的女子接手。

    若有人說嘴,便道是缺人手,權且這樣。竹君的地盤一直在擴張,的確也十分缺人手,這所謂的人手,是指信得過的人手。在這種情況下,說嘴的人竟然意料之外的少。特別是翎娘最擔心的讀書人,幾乎沒有對此發聲。就如翎娘所想,女人們接手的事務都太過基層,屬於體力勞動的範疇。而這個領域裡,清高的讀書人根本不曾將目光投過去過。

    這是微小的蠶食,不動聲色,悄無聲息。但范氏翎娘在許多年後回憶起來,她致力一生之事,便是從那時起打下了緩慢卻堅實的基礎。

    對於赫明和安州之事,包秀比竹生他們更了解。包秀現在也已經知道了竹生和范深對豐軍的意圖。倘是竹生還在冀縣的階段,包秀必然覺得這二人膽大妄為,異想天開。但當竹君已經坐擁涪城,且不是一個飄搖動盪的涪城,而是一個從上到下被梳理得井然有序,被經營得堅實如鐵桶的涪城的時候,包秀竟然覺得……以竹君和范伯常之能,一文一武,相輔相成,竟未必不能成事。

    他原是苦撐不住,想尋個大樹下乘涼,安身而已,卻竟被這二人又激起了一絲雄心壯志。他這人沒有大才,為首領缺乏魄力,為人臣屬卻是一能吏。至此,也算終於找對了自己的位置。

    七刀都對竹生道:「包秀的頭髮,又黑回來不少。」

    一時以為軼事。

    屯田、煉鐵、養兵,布局和謀劃,竹生和范深在這些事上總是高度默契。他們收集情報,先行推算,制定全局計劃,再縝密行事,這些事,竹生都不擔心。在這樣大的壓力下,她依然能保持著超越常人的冷靜。

    包秀與七刀嘆息:「每做一個決定,便可能死很多人,若做錯了,就要死更多人。我每每都夜不能寐,夙夜焦慮。如今看來,我的確不是做那領頭之人的材料。」

    在包秀心中,年輕的竹君像是天生便該做領袖。

    然而竹生自己並不這樣覺得。沒有什麼是天生的,她也曾經是普通人家的普通姑娘。只是跌宕起伏的人生一點點將人歷練出來。她看似年輕,其實比他們活得都久,經歷得都多。所以她才有著足夠的沉穩,足夠的平靜。

    但即便是這樣,依然有些事會讓她產生煩擾的情緒,並且無能為力解決----那就是三昧螭火。

    竹生不知道三昧螭火到底想幹什麼。

    按照《養火經》上所說,當靈火被豢養在她的身體裡的時候,是對雙方都有益處的。這一點她是能感覺到的,她到了小九寰,生活起居再沒有了從前長天宗的種種便利條件和沖昕的小心呵護,她的生活比起以前實際上粗糙了很多。但這幾年以來,她一場病都沒有生過,連個噴嚏都沒打過。

    一次次的生死對陣,玉將軍之名越來越響,與這名聲成正比增長的,是她的身體強度。

    她清晰的感受到,她的身體越來越強了。

    但她無法確認這就是因為她每天打坐修煉勤練不輟,還是因為三昧螭火與她共生。

    修煉這些年,她的祖竅中依然漆黑,若她進入祖竅能看到光,必然是那團火。

    小小的白色一團,漂浮不定。若不去想這火將七刀灼燒如焦炭的恐怖,單看它外形,甚至會覺得可愛。

    竹生在祖竅里與這團光對峙了不知道多久。她若不對它吼叫,它倒也不逃。

    一直以來,竹生都對三昧螭火抱著厭惡的情緒。她始終覺得這靈火是她一切倒霉運道的源頭,沒有它,就沒有那麼多的後來。而當她逃到了小九寰,它如跗骨之蛆一般依然存在。大概就是在等著她這個短壽的凡人早早死亡,好把她的靈魂當做飯後的甜點一般一口吞噬。

    這一次,竹生克服了厭憎的情緒,第一次試著與三昧螭火溝通。實是她心中漸生懷疑----她懷疑,這火是不是有靈智?在很少的幾次打交道中,她隱約感覺到這火是很有靈性的。

    根據沖昕所說,早在這火還在他體內的時候,他就已經將其靈智撲滅了。他渡給她的該當是已經「死」了靈火。在她讀到的那本《養火經》里,提到的豢養的靈火,其實也都是沒有靈智的「死」火。唯有死火,才能為修士所用。

    以竹生的理解,有靈智的靈火,其實也算是一種生命。只是它卻又和靈獸不同,它無法與人修結契,不能為人修所用。故而若人修要收服一個火種,必得滅殺其靈智。

    從這個角度去想,就是人修消滅了人家的靈魂,占據了人家的身體,把行屍走肉化作了工具。

    竹生現在懷疑那火開了靈智,便試著去與它溝通。

    她先試著跟它說話。可那團小白光似乎完全聽不懂。她又試著像跟灰灰那樣,以神識溝通,也未能成功。

    她最後放棄溝通,直接超它走了過去。團團圓圓的白光忽然警惕,現了火焰之形,像看到了陌生人的貓。

    當「像貓」這個念頭從竹生腦海里閃過的時候,她試著慢慢伸出手。螭火沒有逃,只是警惕的燃燒。當竹生的手慢慢碰觸到它,卻什麼也沒有做的時候,那簇火焰漸漸平息,又變成一團可愛的白光。

    不管這火將來是不是要吞噬她的靈魂,竹生明白了,至少在它還養在她體內的時候,不會傷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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