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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9:53 作者: 袖側
如果,他不打算趕她走的話……楊五停住了腳步。
沖昕也停住了腳步。他低下頭去,袖角被三根細細手指輕輕捏住。他恍惚,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但他不想回頭,他不想看她。他現在還記得一個時辰前,她在他懷裡縮小的模樣。細白皮膚上斑斑紅痕,在及笄了的她身上,糜艷綺麗,在年幼的她身上,觸目驚心。
他一想起這幾天他把她圈在小乾坤里,對她做的那些事,就羞憤欲死。他覺得自己禽獸不如,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她。
他又羞又怒,卻沒有任何人可以去指責。
為了他,沖禹師兄那樣不喜出門的人奔波了兩年,足跡橫跨大陸,只是為了找一個能為他引毒的人。一竅不通的純陰之體,萬中無一。他能找到一個,已經是幸運。
偏她年紀這樣小。若要等到她及笄,他要等上七八年。三昧螭火日夜灼烤,便是他想等,他的身體經脈也未必能等得了。若沒有她,他的經脈怕就真的被燒廢了。
是為了他,師兄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他們這樣的名門正派之人,最不願做這種有損陰德,有干天和之事。為了他,師兄才德行有虧。說起來,這是他虧欠師兄的。
他這股羞怒之意憋在心裡,也不能朝楊五發。
這件事裡,最最無辜可憐之人,便是她了。
他原就心疼憐憫她不得不替他承受三昧螭火焚身之痛。現在才知道,兩年前,她原來才是那么小的年紀,就……被迫在他身下承了人事。他現在想起來,簡直羞慚欲死。
洞中靜得落針可聞,她揪著他的袖角,兩個人沉默的站在那裡,誰也不說話。
這種靜讓沖昕心裡愈發的躁。
他動了動,想扯回自己的袖角。她手指纖細,卻攥得很緊。他有些惱,抿緊嘴唇,依舊不說話。僵持了片刻,他覺得不對,回過身去。
卻看到她垂著頭,淚珠一顆顆的,落到地面上,摔得粉碎。
她忍受螭火焚身之苦的時候沒有哭,她忍受血肉骨骼催生之痛的時候也沒有哭。現在,她攥著他的袖角,默默的流淚……
沖昕驀地就後悔了。
他只顧著自己的心情,卻沒想過她。
兩年前,她來到他身邊時,安靜話少,行動拘謹恭順。現在想想,那時她那么小,又必是受過師兄的恫嚇。行動間戰戰兢兢,小心翼翼,自是因為不安和恐懼。
後來她變得開朗活潑起來。想是因為漸漸與他熟稔、親密,漸漸把自己當作是他的人,把他視作了依靠。
可現在,她垂頭落淚的樣子,比兩年前更加無助。他對自己的羞惱,對她的逃避,讓她內心不安,惶恐害怕了嗎?
沖昕的心裡,就感到一陣心疼。
楊五心裡默數著。再數十秒,他如果還不來抱她,她就自請離去吧。
一個人若厭了你,初時或許還能忍耐你。但若日日相見,又能忍你多久?與其在這裡被他厭惡嫌棄著,不如請他放自己離開吧。他是個性情純厚之人,趁現在他對她還沒有厭惡到底的時候自請離去,他大約還會很慷慨的給予她一定的物質補償。
她終於從十默數到了零,他依然沒有像從前那樣將她擁入懷中。她心中不由微哂。
看吧,那些從前說過的話,許過的諾,那些絲絲縷縷、黏黏密密的情意,也不過就是如此。傍晚時,還不肯放開她的唇,還滿眼都是沉溺,現在,他就連看都不願多看她一眼了。
她知道這事揭破,實在醜陋難堪,令人厭惡。但他的選擇就是,和他的親親師兄和好如初,由她來背負所有這些難堪、厭惡和遷怒嗎?
她放開了那袖角。
沖昕的手卻突然伸出,反握住了她的手。下一瞬,她被他抱在了懷裡。
「別怕……」他輕撫她的背心,低低的安慰,「你別怕……」
楊五的臉貼著他堅實的胸膛,怔住。
「是我不好,我不是在生你的氣。你不要害怕。」他低聲道,「以後你還是在我身邊,就像從前一樣。懂嗎?我會照顧你,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
楊五不知道怎地,眼眶忽然發熱。
「別哭,別哭……」他看著她,輕聲道。
她的眼睛有些微微的紅,臉上帶著淚痕。他其實很想吻她,像從前那樣。但他沒有那樣做。從前他不知真相,還可以說情有可原。現在他知道了,若再那樣對她,和禽獸有什麼兩樣。
他生生的忍住了,抹乾了她的淚。牽住她的手,他說:「走,回去吧。」
帳子裡格外的靜謐。明明充斥著他們彼此熟悉的體息,卻又這樣的陌生。
沖昕望著帳頂,沒有像以往那樣將她緊緊摟在懷中。楊五望著帳子,蜷縮起身體,聽著他的呼吸。
她是能感受的到他的情緒低落的。明明,他已經能接受她的真實年齡,為何,還這樣的低落消沉?她在幽暗中睜著眼睛,回想他和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沖昕的視線里突然出現陰影。
「怎麼了?」他問她。
楊五趴在他身旁,手肘撐著身體。她沒回答他,看了他一會兒,忽然俯下身去。沖昕的食指卻擋住了她的唇,她沒能吻到他。
「五兒,」沖昕靜靜的看著她,輕聲道,「以後,不可這樣。」
這和他從前口嫌體正直的說「別鬧」不一樣,他是真的在告誡她,以後不要做這樣的事。
楊五盯著他看,過了一會兒,她坐起身來:「道君,放我歸家吧。」
沖昕看了她一會兒,也坐起身來,道:「為什麼?」
楊五垂眸:「三昧螭火已盡去,道君已經不需要我了,既然厭了我,何必要留我在這裡。」
沖昕道:「別瞎說,哪個厭了你。我只是……」他說不上來「只是」什麼。
楊五抬眸:「你只是,不喜歡我了?」
她此時是十七八歲的外貌,一雙眼睛在昏暗帳中,幽深清亮。看起來,就是往日的那個她,並無兩樣。
帳中靜了片刻。
沖昕澀然道:「你知道什麼是『喜歡』?」
拋開那些尷尬、難堪、羞怒,整件事裡,最讓沖昕憋屈、難受甚至難過的,其實是……他的一腔情意付錯。
他一直以為與她兩情相悅,互相歡喜。結果,她不過是個孩子。他那些婉轉心思,細膩情感,她……懂嗎?
想到她可能根本不懂,他的心裡又酸又澀,空蕩蕩的,難受極了。
他以前一直覺得她太過頑皮淘氣,在帳中又太會撩撥。
現在他回想起來,才知道頑皮淘氣是她的天性。太會撩撥卻是因為小孩子本就對新事物有很強的探索欲,她在懂得羞澀之前,便已經先知了人事,所以反而比真正的成年女子更放得開。
這其實並非事情真正的真相。但人總是這樣,一旦找到一個自己認為正確的解釋,便會自發的將所有的不合理都歸納到其間,自顧自的給自己一個「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