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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捨不得。」他道。

    「夷光何時離開的?」夷姜忽然冷笑,輕柔的聲音轉而冰涼。

    湑君如何不知她的用意,苦澀一笑:「無顏退席的時候。」

    夷姜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那一眼的尖刻讓湑君剛睜開的雙眸不堪其銳,忍不住又輕輕眯起來。

    「原來你都知道。」說完這句話,她轉身離開。

    湑君獨站在月下久久凝望,胸間忽起的悲悵和可笑讓他欲哭無淚。

    即便他是知道她原本喜歡的那個根本不該是他,即便他是知道她心裡最重要的那個永遠也不會是他,他還是貪戀她的笑容和溫暖,他捨不得。

    不過他終究還是會走,而到那時,他想,他有資格帶著她一起。

    .

    月下太掖池,一池荷花嬌色正好,夷光撥開茂盛的荷葉,自小舟中輕輕躍上池中的青石。她要尋的那個紫衣公子此刻抱頭躺在石上,雙目緊閉,眉宇間的煩躁之色陰戾了那華美妖嬈的容顏,顯然是不耐有人靠近。

    夷光於是乖乖地坐在一旁,抱著雙膝望著夜空,待一片紗雲遮住月華時,她才又回頭看了身旁的人一眼。

    無顏不知何時睜開了雙眼,鳳眸流光魅惑,灼灼而又深沉,正望著她。那目光宛若千丈之淵,誘人心動,誘人沉淪,夷光側過頭,不敢多看。

    「你怎麼來了?」

    「二哥宴上多喝了酒,我不放心。」夷光說得理所當然,轉身濕了絲帕,輕柔地擦拭在無顏衣襟敞開的胸前,那裡的肌膚透著酒後的燒紅,她的手指透過薄薄的絲綃能感受到那仿佛可以將人融化的滾燙。

    無顏輕輕一哼,靜靜躺著,沒再出聲。

    他左肩有一處未癒合的傷疤,夷光的手停在那裡,夜色朦朧,她看不清晰,湊近望了望,突然覺得心疼。

    「什麼時候傷的?是不是在對東夷的戰中傷的?我怎麼不知道?你寫信怎麼沒說?你從來都不說!」說到最後一句,她不禁有些憤怒,瞪著他,「身上有傷,你今晚還喝那麼烈的酒?!」

    那傷口本不疼了,被她的指尖這樣若即若離地撫摸著,無顏倒覺得渾身都似疼痛起來。忍無可忍下他拉住她的手,淡淡道:「都是一年前的舊傷了。」

    「一年前?到現在還未好?」夷光眼睛裡已經有了霧氣,卻不知是傷心還是惱火,冷笑道,「你長慶殿不是嬪妃如雲麽?她們怎麼連你的傷都照顧不好?你就不覺得疼嗎?」

    無顏仍是靜靜地望著她,唇邊微微勾起。

    夷光說完才知失言,垂頭將手自他掌中抽出,摘下腰間隨身帶著的藥囊,將藥瓶和紗布取出,又拿乾淨的絲帕蘸水濕了,擦淨那處傷口,灑下藥粉,包裹好傷口後,又倒出一粒藥丸餵至他的唇邊。

    無顏張嘴咬過藥丸,將她的手纏入自己的指間。

    她為自己忙碌緊張的模樣讓他覺得溫暖心安,這些年他的冷淡疏遠竟沒有讓她遠離他一分一毫,他知道只要他開口,她就一直會在自己的身邊,哪怕他不說任何理由。想到這裡,今夜一直糾纏在心裡的那股煩躁和紛亂在此刻似乎化成了如水的平淡,水流柔柔纏繞在心頭,甘甜美好,即便為之墮落毀滅,萬劫不復,他也心甘情願。

    他坐起身,取下腰間的那條銀色玉帶,繫到夷光的腰上。

    「流光劍?」夷光訝異。

    「今日是你十四歲生辰,二哥還未送禮物。」

    夷光抿起唇,美麗的容顏間忽起些許羞澀:「以前我一直要,你都不給。」

    「那時丫頭太小,」無顏柔聲道,雙手抱著她的腰肢,輕輕將她攬入懷中,「我說過,等你長大,便送給你。」

    夷光微微一笑,倚著他的肩,伸手抽出腰間的軟劍。流光出鞘,皎皎月華黯然無色。她對空胡亂刺了兩下,又將軟劍小心翼翼地收回,滿足地嘆了口氣。

    「我以為你不會再稀罕這劍。」無顏突然道。

    「怎麼會?」夷光寶貝似地摸摸腰間,「我天天想著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才算長大。二哥這兩年都不怎麼理我,我以為你忘記了才是真的。」

    「湑君今日也送了你一把劍。」

    「不一樣。他那只是禮物。」

    無顏揉著她的發,微笑:「那我這個是什麼?」

    夷光咬了咬唇,卻不再說話了。

    圍在腰間的雙臂倏然一緊,她揚起臉,額角不經意碰到一處溫熱的柔軟。

    「二哥……」夷光的臉一下通紅。

    無顏的呼吸微微紊亂,她的肌膚光潔柔滑,攪動烙噬著他的靈魂,讓他無比貪戀,欲罷不能。他垂眸凝視著懷裡不知所措的人,鳳目深處有妖異的柔光在緩緩流淌。那柔光帶著灼熱的火焰,危險而又迷人,看得夷光不由自主地一顫。

    夜下涼風,荷香里漂浮起隱隱約約的琥珀香氣,她低頭,自他的身上聞到了那股未散的酒氣和陌生的男子氣息。

    她心中驚惶,這時才知道他的懷抱和幼時不同。

    「二哥,你醉了,」她試圖自他懷中坐直身,越掙扎,越慌亂,「夜深了,我……你……回、回殿。」

    「丫頭――」

    嘆息深沉,他哪裡醉了,理智被烈焰燃燼,他只是憑著心中的意念愈發抱緊了她,冰涼的唇不由自主地再次貼上那光滑誘人的溫柔,順著她的臉頰緩緩下移,含住那嫣紅的柔軟,深深吮吸……

    唇驀地一痛,他猶在驚訝中,她的手已重重滑過他的面龐。

    夷光迅速起身,背著手站在他面前,垂眸望著自己錦靴上鑲嵌的明珠。

    「二哥醉了。」她重複道,話輕而細微,卻又倔犟萬分。

    他盯著她,她在他的目光下不住後退。湖水蔓延到了她的裙裾,她卻絲毫不知覺。

    「不許退!」他低吼,將她拉回,又立即鬆開手,他閉目躺回石上,漫不經心道,「是,丫頭,二哥是醉了……對不起。」

    她的淚水落在他的眉心,他再睜眼時,只望到那在月色下落荒而逃的纖細身影。

    .

    長慶殿外,正徘徊焦慮的樊天遙見宮道上那若隱若現仿佛飄魅的翩翩紫袍,忙掠身過來。

    「公子終於回來了,君上已命人傳了你好幾次,」樊天嗅到他身上散發的酒氣,微愣,「公子你喝酒了?」

    「無礙,」無顏一臉疲憊,手指狠狠揉了揉犯昏的額角,「父王找我何事?」

    「聽說是淄衣密探傳回楓子蘭入齊國消息,君上為此頭疼不已。這是君上讓秦總管送來的密報,屬下未敢先閱。」樊天將一卷緋色錦帛遞至無顏面前。

    無顏掃過錦帛上的字,忍不住一笑:「楓三膽子不小,潛入金城後竟敢住在單老的府中,難怪父王今天頭疼得連夷光的生辰宴也未到。」

    「公子是不是現在去兩儀宮見君上?」

    「不去,去了父王必會顧慮萬千,不准我擅動楓子蘭這活寶。你派人回父王,就說公子我今日醉酒,不能醒事,」無顏合起錦帛,夏夜幽涼,被入骨的涼風吹了片刻,他漸覺神思清明,「樊天,你去看住單苘府邸,想辦法捉住楓子蘭,不要驚動單苘,免得這老頭到時去父王面前哭哭啼啼地壞我大事。」

    「諾。公子,捉住楓子蘭後要關在哪裡?」

    「大獄自然不行,」無顏沉吟道,鳳眸暗沉,唇邊笑意冰冷詭譎,「聽說他在金城郊外有座別府,名木風山莊,就關那裡吧。」

    樊天摸了摸腦袋,不可思議:「關他自己府里?」

    無顏雙目淡淡一翻,自懷裡取了一枚令牌丟給樊天,轉身步向承慶殿:「未免山莊裡有暗道,你自城外調兵,給我把木風山莊下地百尺,上天百丈,方圓百里,都圍個水泄不通!」

    「諾。」

    「辦事去吧。」

    無顏一身酒氣,直入長慶殿側殿的浴池。水意的溫暖沁入他的肌膚,酒意漸散,他仰頭靠著池邊玉枕,霧氣慢慢迷了他的雙眸,他闔目嘆了口氣。

    唇邊依稀傳來一絲痛楚,腥甜的味道依舊蔓延齒間,他伸手撫摸著傷處的牙印,想起方才自己吻的那個人,心止不住地疼。

    該怎樣做,他才能抱著她,愛著她,光明正大地握著她的手,與她在一起――

    她心裡也有他,他看得比誰都清楚。

    悲哀無奈潮水般涌至心頭,疼痛不見,唯有蒼涼。

    他苦笑,伸手蓋住自己的臉。

    一雙柔軟的手指自他背後繞至他的胸前,輕輕撫摸著夷光剛為他包紮的那處傷口。

    「公子,你受傷了麽?怎麼傷的?」

    溫柔甜膩的聲音中滿含驚訝和關切,無顏冷哼,拉開胸前的雙手,回目望著來人,劍眉直皺:「你是誰?」

    「妾是――」

    「妾?」無顏一愣,隨即怒道,「誰許你進來的?」

    唯裝著一件絲薄透明的絳紗女子容顏美艷,此刻雖臉漲得通紅,卻還是鼓足勇氣問出聲:「我們不是公子的妃嬪嗎?不該伺候公子身側嗎?每夜公子讓我們輪流躺在你的榻上,你卻總是睡在書房,你風流的名聲已傳遍宮廷,傳遍天下,卻從不讓我們靠近你一步,為什麼?」

    無顏自水中一掠而起,卷過屏風上的紫袍裹在身上,胡亂系好。跪在池邊的女子柔媚動人,他卻不看一眼,只淡然道:「是本公子誤了你們,不過你們放心,只要你們不再向以前的舊主子胡言亂語,總有一日會平安出宮,到時我自會給你們安排一處好歸宿。」

    「公子?」女子的聲音有些顫抖。

    「回去自己房中,以後不要再讓我見到你。」無顏輕聲道,轉身出了偏殿。

    .

    七日後,金城西郊,夜色下的木風山莊清幽雅致,蓮燈點綴,長廊環繞,亭台樓閣間自有小橋彎彎,流水潺潺。

    一處湖畔,芙蕖滿池,池邊小樓,涼風滿閣。

    閣里,軟綿綿依靠榻上的緋衣公子一臉玩笑色,俊秀的眉目間靈光逼人,望著深夜而來的人:「無顏公子大駕光臨寒舍,楓三榮幸。」

    這嗓音微微的柔,微微的啞,微微的淡漠清徐,再動聽不過的優雅迷人。

    無顏見怪不怪,一笑落座:「你是該榮幸,我調三千兵馬為你木風山莊護駕五日,天下除了你楓三,誰也沒有這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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