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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保護君上!」

    廳里驟然混亂,桓英縱使武功再高,也是一人不能三顧。眼看那箭鏃將至龍案前,有金影長揚,素手纖纖,竟是毫不猶豫地以自己的血肉之軀截住兩支飛箭。

    眨眼間,血濺明堂。

    桓英擊落最後一支箭,垂劍回眸時,只見瑾公懷裡倒著一白髮女子,一支箭自她掌心穿透而過,一支箭,刺入肩骨,猶自顫顫搖晃。女子想是倔犟萬分,清眸冰寒,銀牙暗咬,竟是一聲不吭。

    瑾公喃喃:「獨孤。」

    女子發笑,眸光轉狠,她腳下用力想要站起,卻奈何身子不聽使喚,血流肆涌,難以使勁。

    「師父!」無爰自廳口奔回來,跑上玉階,跪在女子身側,手腳無措,白玉一般的臉龐上急得滿是冷汗。

    瑾公臉色鐵青:「宣兒!」

    夏宣哭笑不得,他堂堂一國公子,今日來東齊竟盡給他們做大夫了,要知這婚宴如此不太平,他早該攜來自己的寶貝藥箱,也省得如今這般慌裡慌張的。

    「司馬狟,速回國賓館取我藥箱來。」

    「諾。」

    「姨母,你忍著點。」夏宣回眸,也跪於白髮女子身旁,如此稱呼她。

    桓英眼見夏宣在此也略放了心,他轉身環顧四周,銳利的眸光在黑紗下隱隱滑動。少靈命禁衛封鎖了公子府內外,少莊此刻也早顧不得自己的事,吩咐公子府下人請出滿廳賓客於外間歇息後,關上了廳門。

    廳間角落,一處厚重的帷帳無風而盪。

    桓英斗笠一抬,冷笑一聲,右掌一晃,三枚匕首自袖間滑落掌心。

    寒芒厲閃,匕首直入帷帳內。

    只是等他撩開帷帳時,入目,唯見濺滿淡黃綾綢的殷紅血跡。

    「怎麼?」少靈來到他身邊。

    桓英冷笑:「受傷了,逃不遠。」音落,他便揮掌拍開靠近的窗扇,身子飛去夜色下。

    少靈眸光一動,自相反的方向尋了出去。

    公子府東院蘭墅。

    銀月落光,照得滿地樹影婆娑。重重花蔭間,有金衣公子淡然佇立。

    黑暗中,一道鞭影毫無聲息地自他身後揮下,公子不動,舉頭望月,宛若渾然不知。長鞭及金袍時驀地又被收回,執鞭人跑至公子面前,瞪了他幾眼後,問:「你是誰?」

    公子笑得溫雅,氣韻清貴。他垂眸,打量眼前的人:「你,又是誰?」

    月光下,站在公子面前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緋色衣裙,腳穿白色蠻靴,貌美如雪下紅梅,只是一雙眼睛睜得圓圓的,瞪起來人毫不顧忌,驕傲非凡。

    小姑娘揚頭,面容一拉:「我是東齊公主夷長。你是誰,為何鬼鬼祟祟地來東院?」

    「哦?東齊公主?」公子面容不驚,只是饒有興致地,看著夷長的蠻靴,一笑,「我看你倒像是塞北的公主,不像煙雨山水中長大的夷女。」

    夷長蹙眉,長鞭一甩:「我問你是誰,你還沒答。」

    公子抿唇,頭低下來,靠近夷長的耳畔,輕輕道:「我叫襄。」

    溫熱親柔的呼吸帶著莫名而又好聞的香氣,夷長只覺頭皮一陣發麻,臉一燒,適才的膽大潑辣似乎在瞬間就被這陌生男子的一句輕語衝散擊垮,她不知所措地退後兩步,望著他,亮晶晶的眸子蒙上一層霧氣,星光倒映裡面,像是夜下秋水。

    公子又是一笑。

    「那三支箭,是不是你射的?」夷長兇巴巴地問。

    公子仔細瞧了她片刻,眸子一彎,搖頭,一臉無辜:「我是你兩位哥哥的朋友,怎會害你父王?」

    夷長看看無人的四周,不信他的話:「那你為何鬼鬼祟祟地來這裡?」

    公子嘆口氣,抱臂,只望著她,並不急於答話。

    夷長上前一步,正待再問時,公子臉一揚,眉毛一挑,笑容古怪非常。

    「你……」話未說完,夷長脖間忽地受人重重一擊,她低呼一聲,眼前一黑,人剎那失去了知覺,身子軟軟前倒。

    公子展臂,穩穩抱住了她。他勾唇,垂眸望著懷裡女子的面龐,嘴角笑意玩味而又複雜:「有趣。」

    「公子。」

    「如何?」

    「侯離先生受了重傷,正被齊少靈和一個不明身份的劍客追趕。」

    「遣金令使,接應。」

    「諾。」

    洛仙(二)

    夷長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樓喬的懷裡。冷月清光,照亮了樓喬清麗妍雅的面龐。樓喬摟著懷裡的夷長搖了搖,既緊張又著急:「夷長?」的  「樓姐姐。」夷長輕輕喚了聲,此刻神思一清,她才覺出了脖頸處猶在的余痛。夷長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聲,抬了手臂,想要去揉揉疼的地方。  樓喬拉她坐好,手指伸出輕柔地在夷長脖子後的那處紅印揉了揉,問:「你怎會在東院?我找你許久找不到,來到東院時,才發現你倒在花叢里。是誰將你打昏的?」

    夷長哼了哼,想起那個長得好看、下手陰毒的金衣公子,道:「一個沒良心的傢伙。」要不是她先前收鞭饒了他一次,他能笑得那般得意?

    樓喬狐疑地看了看她:「那個刺客?」  刺客?夷長本能搖搖頭,笑起來:「不是。」

    那個傢伙驕傲得像天上的孔雀、海里的游龍,他不像。夷長想想,抱住樓喬,叮嚀她:「姐姐莫要告訴父王和哥哥們,他們夠煩心的了,不要讓他們再為我的意外著急擔憂。」

    樓喬心疼地拍拍夷長的背,想想,還是忍不住道:「或許傷你那人和刺客有關。」

    「即便有關他也跑了,」夷長滿不在乎,「那人狡猾,哥哥們抓不住的。」

    樓喬禁不住咳了咳嗓子。

    夷長知她不信,也不多說,只微微一笑,放開樓喬起身。她一拉樓喬,道:「無爰今日怕傷心壞了,我們去陪她。」言罷抬步要走,腳一邁,又停下。夷長神色一緊,鬆開樓喬的手,摸了摸腰身和衣袖,俯腰滿地尋找著,困惑:「我的金絲鞭呢?」

    樓喬挑燈幫她尋了尋,皺眉:「何時不見的?」

    「我昏去之前還握在手裡呢……」夷長說著便陡然「啊」地叫了一聲,揚手拍了下腦袋,跳起來使勁跺了一下腳,氣得滿臉通紅,「那個混蛋,他居然拿偷走了我的金絲鞭!」她心裡惱火,握拳,狠狠打上身旁的樹。

    樓喬來不及阻止,只得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

    夷長抱著紅腫的手背疼得眼淚汪汪,恨道:「小賊,不要讓我再遇到你!」

    樓喬握著她的手揉了揉,輕聲勸慰:「金絲鞭我幫他陪你。莫氣壞身子。」

    夷長委屈,嘴裡「嗯」了一聲,心裡早把那個金衣公子罵了千百遍。

    城郊,泗水畔,古道幽靜。一輛華貴的馬車停在茂密的青榆樹林間,車頂四角各懸著一盞琉璃風燈,車旁站著三名身披金色麾衣的劍士,面覆金面,不見其容。

    車裡,金衣公子斜倚軟塌上,俊面含笑,手裡漫不經心地擺弄著一條細長精緻的金絲鞭。他的對面坐著一黑綾繡蛇紋長袍的男子,男子臉上戴著一張黝黑猙獰的鬼面,右手握彎刀,背負長箭,箭鏃盤旋環繞,宛若靈蛇吐芯。

    「公子?」鬼面客開口,聲音嘶啞暗沉,微帶不滿。

    金衣公子一笑扔開金絲鞭,抬眸看向他:「今夜之事有勞侯離先生。晉襄感激不盡。」

    侯離眸光一閃,默了會,方道:「抱歉。未殺。」

    「不妨,是我命你只射四支箭,一箭先,三箭後,給了他活命的機會。我要的,只是想離間獨孤家族和瑾公而已,還真不捨得這食古不化的齊瑾早早就死去。」晉襄輕聲一笑,欠身坐直,倒了兩杯茶,一杯遞給侯離,一杯送往自己的唇邊慢慢飲了一口。

    「先誘聶無爰去舞,激少莊心疼,怒瑾公心恨,當庭出言辱之,獨孤家族必然後患其情;再者,你暗中出手,三箭同出引獨孤清擋箭,紅顏情深,可惜瑾公卻頻頻相負。獨孤家族從此再忠心怕也有了自己的提防和打算,」晉襄嘆了嘆,笑意深深不可測,「一切皆在計劃中,沒有漏掉任何一步,談何抱歉?」

    要說真有什麼意外----

    晉襄笑了笑,側眸去看那條被他扔去角落的長鞭。

    侯離端著茶杯,目中鋒芒緩緩沉落。

    「為什麼?」他問,言詞簡單,道來卻頗費力。

    晉襄嘆了口氣,身子又倒回軟塌,唇一彎,眸光深暗:「不南下不知道,東齊竟如此富庶。朝廷群臣皆俊傑,百年中東齊文昌天下,如今更有風華絕世的獨孤一族、謀戰善奇的白氏一族、彪悍驍勇的樓氏一族,此三家為武將,怎能叫人不嫉妒、不害怕?」

    侯離看了看他,放下茶杯,起身,推開車廂門便要走。

    「先生小心傷口。」晉襄囑咐。

    侯離身子微微一頓,輕聲應了聲,道:「公子府藍衣劍客,使驚浪十三式。」

    「驚浪十三式?」晉襄一驚坐起身,面色頓寒,「莫非他就是傳說中的英桓子?」

    侯離不答,跳下馬車。

    晉襄沉吟,自一旁書案上找出一卷帛書,細細看了幾遍。

    車外金衣劍士問:「公子,齊少莊婚宴已罷,我們是回安城,還是----」

    晉襄按按額角,命令:「不回去了,南下樑國,去武陵。」

    將近凌晨,月落星散,賓客皆歸,公子府又復安靜清寧。

    書房閣樓里,有四人對坐沉默。明燭搖曳起伏,映照清三人臉上的神色,還有一人,頭戴斗笠,容顏隱沒於面蒙的黑紗底下。

    桓英見其餘三人皆不開口,黑紗下眸光凌厲一轉,他起身,抱著古劍站去了窗口,望著樓下綻放正嬌的紅蓮,心頭一陣空火。

    刺客?

    桓英冷笑,抬眸望天,長長嘆了口氣。

    夏宣整理著他的藥箱,揚袖擦去了滿額的汗。他剛自獨孤清歇下的偏閣里出來,獨孤清已疼得昏死過去,瑾公陪在身側,無語黯然。聶無爰本要守在師父身邊,奈何瑾公對她厭惡十分,二話不說便命人將她趕出了偏閣。無爰落淚不止,既傷心又不安,幸好夷長和樓喬找來,三姐妹聚在一處,勸慰開解後,無爰這才稍稍放下心,隨樓喬和夷長一起回了樓府。

    少靈連夜趕回宮命禁衛封鎖金城內外,懸賞兼嚴命,勢必要捉拿到那刺客。事情辦好,他放心不下公子府的情況,又急急趕了回來。此刻,他正扶額坐於書案之後的寬椅中,凝神斂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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