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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我心驚心急,驚自己飲毒卻未死,急無顏未知如何,他是否己棄我而離永不再望。腦子裡思維慢慢清醒,可惜手腳仍不能動,便是睜眼、啟唇也不能。
愈想,愈急,愈煩躁。眼角流出淚水時,身旁忽地有人在輕笑,笑聲風流無忌、漫不經心,聽得我一瞬心安。
他在。
微涼的指腹輕輕揉去了我臉上的濕潤,琥珀香氣濃郁繞鼻,該是他俯身下來。倏地平躺著的身子被人抱起,落入了一個溫暖而又無比熟悉的懷抱。
我終於鎮定了下來。
無顏的唇靠在我耳邊,嗓音低低入耳:「如何?丫頭,我叫你只飲一杯,你偏要貪酒。這下好了,醒不得了吧?」
我哭笑不得,想提醒他去我腰間隨身錦囊里找藥丸,又苦於不能說。
一邊忽有柔聲傳來:「公子,公主想必夠急的了,你別再存心氣她了。」
爰姑?
我一愣,後而驟喜。
無顏沉默,圍在我身上的胳膊緩緩收緊。
「爰姑,以後莫要再叫我公子,喊我無顏吧。」聲音淡淡地,看似隨意得很,可惜我的臉頰貼著他的胸膛,清楚地感受到那裡傳來了與平時不一樣的心跳聲。
爰姑驚道:「公子… … 」呼喚一出她該是發覺了不對,默了一會兒後,方顫聲開口:「無顏… … 我… … 」一句「無顏」,喜悅到了極致,卻偏偏也哀傷到了極致。這般強烈的感情下爰姑只說得幾個字便哽咽著再無法繼續,耳邊,我只依稀聽到她捲袖的細碎聲響。她該在擦淚。
無顏道:「不必多說。我… … 其實從未怪過娘親。」
爰姑不再出聲,低低一嘆,蘊滿了解脫放心的意味。
我想笑,不能。
車行聲空寂,走的該是條清靜無人的路。
身子半邊暖暖的,不同於無顏身上傳來的觸感,該是日光照的。
日下行路,不知去向何方。我想醒後一定要問問無顏,轉念一思,又覺沒有必要。
遠方突然傳來了馬蹄踏翻塵土的動靜,我感覺到抱著我的無顏身子倏地一緊,似在警覺戒備。車外駕車人稟道:「公子,是樊將軍。」
說話人嗓音尖銳暗啞,蒼老低沉,竟是秦不思。
我驀地想起飲酒之後心裡察覺的那股不對勁,此時此刻方知那時感覺不對究竟是因為什麼。
酒是毒酒,酒杯卻沾了解藥… …
難怪。我一時情動情傷,竟大意得沒有去細思。腦海里忽地閃現出無顏那時古怪的表情,我心中一動,這才反應過來一切皆是他的部署。
無顏輕輕「嗯」了一聲:「停下等等他吧。
秦不思長聲吁馬,車廂猛地一震後,馬車頓在了原地。
馬蹄聲越來越近,樊天未近馬車便在大喊:「侯爺,金城有變!
無顏身子一動,放下了我。耳邊聽得車廂門一響,有風吹入,後又止。門戛然而關。
「何事這般毛躁?」無顏不緊不慢道,語帶不滿。
馬蹄聲歇在車廂旁,「撲通」一聲有人跪地:「王上昨夜綁龍燼將軍,收兵權,稱逆賊必誅。侯爺您知道的,龍將軍鐵膽忠心,雖說原是東蠻野人,自降齊後卻一直鞠躬盡瘁,為齊立下汗馬功勞中諸將推首,他怎會是叛國的逆賊?丞相與白、蒙、侯三位將軍現在金城周旋,著末將前來請侯爺回去,說莫要信了翌公幼童信口雌黃的當。」
無顏低低一笑,不語。
秦不思著急:「公子,樊將軍此話有理,齊國祖宗留下的社稷不可丟,公子你嘔心瀝血建的功業也不可不管,我們還是掉頭回去吧?」
車廂里,我躺在榻上暗自著急。
忽有柔軟的手指分開了我的唇,往我嘴裡塞入了一粒藥丸。藥丸綻清香,冰涼的感覺湧入骨髓時,漸漸化開了我體內那鬱結不去的麻醉。
車廂外,無顏遲遲未再言。
我知道他在掙扎。
半晌,他方苦笑了一聲:「現在我的身世已大明天下,如何再回得去?」
樊天低吼了幾聲,我縱使看不到,卻也聽見他將大地跺得震搖的焦躁不安。
「樊天!」無顏一聲輕喝,樊天沒了聲響。
耳邊靜寂,鳥叫啁啾。
不知何時我的手指可以動彈了,我一喜躍起,推開車廂的門,朝外面喚道:「無顏。」
落日斜暉,晚霞映得天色殷如血玉。古道拓寬,萬川綿延千里。朗朗清風下,那人負手站在路旁大樹前,白衣瀟灑倜儻,銀髮如練披霜。聽得我的呼喚他回過頭來,鳳眸凝彎,望著我微微一笑,展開了擰得緊緊的眉。
「是,我在。」
萬丈霞暉中,他踱步過來,漂亮修長的手掌伸到我面前來,眸光深邃溫柔,靜靜地在等待。
我一笑,指尖落入他的手心。
自此以後,無論在哪兒,執手連心,與子攜老。
(全文完)
番外篇
外篇?洛仙(一)
外篇?洛仙
(一)
中原有洛水,源於夏之華山麓林,而橫貫於楚國平原。洛水初出澗峽,水流窄而急;及至長水,流川過孤岩峭石,陡處為瀑布,淵處為深谷,水色瑩澈純淨,宛若天降玉帶。登及高處,可望玉帶纏繞於青山之奇景,水線流轉飄縈,靈動處竟恰似有仙子長袖起舞。可惜雲霧淡緲,模糊了仙子的容顏,紅塵蒼天下,世人入眼的唯見她優美的舞姿,千年翩然,千年不歇。
遠古有帝君,稱之「洛仙之舞」。
《戰國記?楚書》有記載,洛水仙氣,為游龍之所,鳳翔飛處,當,為我龍脈。是以每年上巳之時,必有在位楚王率王室於洛水祭祀,以瞻仙儀。
楚,武公十六年。
是時,楚有上大夫名簡吾,為人jian詐殘毒,諂於上而暴於下,朋黨鑽營,豪奪強取,無惡不作,是為楚之第一佞臣。楚國上至百官下至平民皆對其厭之咬牙、恨之入骨。然武公對此人甚寵之,群臣進言不得聽。簡吾有恃無恐,從此行而愈驕恣。
楚地多遊俠性烈之士,多行不義之徒自有「天報」。這簡吾在楚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雖氣焰絕倫,卻不想竟也難逃這般命運。
一夜無月,風急雨大,簡吾猝死於府中姬妾房,頭顱去而現於楚廷龍案,驚煞宮中一眾守夜內侍。據說簡府侍從發現大人屍首時,雖血灑滿華塌,但那位前夜與大人同眠的姬妾卻還睡得甚熟,一雙纖臂抱著大人無頭之身軀,夢魘嫵媚。
可見殺人者身手不驚鬼神、鬼神也是難測。
諸人皆以為簡吾之死將引武公大怒,必會通緝天下捉拿此刺客。哪知當內侍顫顫兢兢捧著簡吾人頭呈於武公面前時,武公睡意惺忪,略瞟一眼後便揮手讓人拿下去,非但不惱反倒捋須一笑,嘆:善,小子成人也!
伺候一旁的人俱大感莫名。
王上既不追究,簡府之人因此也不敢大鬧,遂默默收棺,悻而不敢言。是以此命案擱置懸疑,世人只知殺人者留名「英桓子」,論及此人,人人皆翹首指以推天下第一俠客。
俠客英雄,卻無人得知真面,雖如此,也不減世人尊崇敬仰之心。且愈是神秘,愈見傳奇。
楚武公十六年,也正是東齊瑾公三十一年。瑾公有二子,長子少靈,沉穩英武,頗具才幹,幼年既被瑾公立為儲君,弱冠後兼領齊國豫侯之高位;次子少莊,閒雲野鶴,生性不羈,好絲竹,喜美色,自命風流雅士,從不參政事。兄弟二人自幼情深相投,一朝一野,俱是心甘情願,沒有絲毫間隙。
當時二月,少莊弱冠禮後瑾公在金城之南為其另賜府邸,公子按王室族規搬出宮廷,帶自小伺候在他身旁的內侍宮女上百人,瑾公賜秦不思領公子府家老。
次年三月,瑾公下旨命少莊完婚,娶幼時既聘為公子夫人的公孫氏。公孫氏為當朝太尉公孫錯之女,美姿儀,端行禮,當得夫人之尊位。
公子貪塵世極樂,不願早早成婚,對瑾公的旨意恩求硬磨皆不行後,只能低頭領旨。
禮官及時挑了好日子。七月初八,公子將行婚。
瑾公三十二年,七月初七。
深夜,殘月一輪,星子漫天。亥時人靜的時候,公子府里仍燈火通明,里里外外有不下千人的身影在忙活拾掇著,落紅綾,鋪地錦,鴛鴦琉璃燈懸掛滿長廊,夜色下,整個園子的樹枝上都飄飛起湛著銀芒的緋色纓絡。
幾千人忙碌,卻一點也不顯鬧騰。猶是府北閣樓處,樓下站著數百禁衛,鎧甲森嚴的架勢讓閒人不敢靠近。閣樓里傳來古雅琴聲,音斷斷續續,蕭瑟清冷,如擊碎落冰。
漸漸地琴聲急促起來,鏗鏘高亢,閣樓里有人和琴而歌,歌聲悲而傷,抑懣且怨憤,聽得人心中潮滾翻波,意難平。
站在遠處梧桐樹下的秦不思望著閣樓,輕輕嘆了口氣。
閣樓書房裡,少靈靜靜站在窗旁。書閣外那方深池裡荷花開得正好,碧葉稠稠,紅蓮嫵媚。微風拂來,滿室清香。
少莊指下微微一勾,弦應聲而斷。
少靈眸色一動,初來書房時臉上的絲絲不忍此刻終是盡數掩去,容顏復又如常冷俊。他慢慢轉身,負手背後,下顎略揚,看向那個按指琴上的少年。
少年身著淡黃色錦袍,五官柔美優雅到極致,偏臉上神情略略怔忡,眸子一抬,眼神空散。
少靈冷哼:「覺得委屈?」
少莊不答,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擺弄著那根斷裂的琴弦。
「既是一國公子,婚事自不由得你兒戲。你生性懶散不理政事也罷,但平衡朝中權勢,是為父王的兒子,你推卸不得。」
少莊嘴角勾起一個弧度,笑意冷淡,言詞悠然無謂:「所以哥哥今夜要來守著我,將少莊當作犯人般看著?」
隨少靈而來的有禁軍數百,他少莊不懂絲毫武功,自是離不得半步。
少靈揚眸望月,沉吟許久,方軟聲道:「我只是為了你好。無爰一直視你做兄長,不關其他,糾纏下去唯有你自己痛苦,你該明白的。」
少莊嗤地一笑,抱著古琴緩緩起身。
「如此,少莊真要多謝哥哥了。」 嗓音柔軟,一如既往的溫和。
少靈目色暗沉下去,不再出聲。
秦不思在梧桐樹下站了許久,等閣樓上琴聲平歇時,他抬了頭瞅瞅梧桐樹頂端,輕聲喚道:「無爰姑娘,下來吧。」
樹上沒動靜。
秦不思轉身欲走,樹上卻有人怯怯喊他:「家老,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