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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妍女噘嘴不滿:「母后此話可大錯了。」
姑姑睡後正散著一頭長髮,青絲繞繞,睡袍寬鬆,長袖曳曳垂地,火紅的顏色如鳳朝陽。她聞妍女之話不禁一挑眉,臉上睡意退去幾分,眸光流轉,姿色格外嬌柔動人,嘴裡輕輕道:「哦,這話你倒不服?」
妍女展顏一笑,甜甜地:「還有夜郎啊,他才是最寵我的人。」
姑姑失笑,目光自妍女臉上移開,看向我時神情不禁怔仲,眸色更是一黯,聲音頗含悲傷:「我可憐的夷光。」
我此刻方屈膝行禮,道:「夷光見過姑姑。」
姑姑嘆氣,招招手,喚我:「丫頭,過來。」
「是。」
我提步上玉階,靠近她身前。眼見她欲抱我,我忙跪了下來,乖巧地依偎在她身側,低低道:「姑姑。」
姑姑摟住我,手指輕柔地在我背上拍了拍。轉眸,她看著妍女:「妍兒先出去,母后和夷光有些事要說。」
妍女不滿,粉頰一拉:「什麼事我不能聽?夷光剛來,我得陪陪她。」
姑姑面色微寒,眸光冰冷。
妍女容顏一松,無奈只得出聲問我,依依不捨:「夷光可是住穆哥哥那裡?」
我點點頭。
「那我晚上去穆哥哥府里找你哦。」妍女朝我擠擠眼睛,踟躇一番,終是抱著她的雪松子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姑姑轉眸看向侍侯一側的女官。
女官領悟垂首,躡步退出宮殿。
殿裡安寂,暖香融融,我伏在姑姑懷裡,笑意淺淺。此刻這畫面,怕是任誰看了都會覺得甚為溫暖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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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胎已五月,姑姑的小腹微微隆起。我垂眸看了看,笑道:「夷光糊塗,忘記恭喜姑姑了。」
姑姑一笑,不動聲色地將我拉離她的懷抱,手指垂下撫摸著自己的小腹,話語靜謐:「有何可喜的?十月懷胎對於女人而言最是辛苦。做個母親可是世上最不容易的事,要生養自己的孩子,還要保護自己的孩子。若不能,人生也無甚可樂了。」
我微微抿唇,垂眸不作聲。姑姑話裡有話,不需有靈透的心思,也能聽得清楚。
姑姑道:「我聽說無顏娶妻了,還是那個南梁的公主?」
我愈發低下頭,聲音輕輕:「是。」
姑姑哼了哼,忽又笑:「按理他這命本不該活得如此逍遙,楚國公子穩坐齊國豫侯之位……」她嘖嘖一嘆,感慨十分。我聞言卻驚,忙抬頭。姑姑垂下眸子細細盯著我,臉上笑意顯得高深莫測:「不過看他全心輔佐無翌,幫齊國退了外敵,還降服南梁的分上,姑姑我似乎也不該再計較太多。」
我斂眸不言。
姑姑一笑,默了片刻後再開口時,話題已移開:「楚丘那戰,聽說是他和穆兒的合謀方使凡羽敗北的,是嗎?」
終於提及此事了。我心跳更加急促,點頭:「是。」
「那時你也在?」
「是。」
「望兒領旨去換下穆兒後,你們可曾還停留楚丘上?」
我抬眸,答道:「是,在。不僅如此,夷光還親眼目睹太子望受難經過。」
姑姑顯是沒料到我如此直接坦白,面色陡地一變,說是蒼白,偏偏兩腮泛起的紅潮彤如遲暮霞彩的燃燃欲燒。她眸光冷凝,望著我,唇邊含笑,容顏俏似月下海棠。
「望兒他……」
我打斷她,言道:「太子望去了楚丘後,不知受何人讒言竟因往日私交又招惹被困楚國行宮的凡羽。無顏勸過,未聽。那時荊公扮作劍仆闖入酒宴,擊斃凡羽後,中軍行轅混亂不堪,有楚將失手射箭擊中太子望,是以致死。夷光和無顏本欲趕去救援,奈何晚到一步,釀成不幸。夷光該死,求姑姑責罰。」音落,我跪著往後挪了挪,俯首匍匐,貼額於地。
姑姑半響沒動靜。
許久,她終是冷冷一笑,笑聲諷刺譏誚,落入我耳中時刺得我緊緊閉上了眼睛。她伸手扶起我,瞳眼黑深,盯著我的眼睛:「這麼說,望兒之死與穆兒無關?」
「太子望至楚丘時穆已下山趕回安城,怎會和他有關?」我驚奇,語氣絲毫不差。
姑姑皺眉,冷笑:「你叫他穆?你當初不是不願嫁他?為何這次又隨他來了安城?」
我嘆氣,苦笑:「往日之事不可說,今時之情難以表。他既不嫌夷光恥為天下悍女而定要相娶,那麼他便是夷光的夫君。夫君在哪,夷光自然便跟著他在哪。」
握在我臂上的手指倏地一緊,我吃痛抬眸,只見姑姑望著我,微微笑道:「丫頭果真決定了?」
我不能猶豫,重重點頭:「是。」
姑姑笑得溫柔:「不悔?」
我搖頭:「不悔。」
她眸色一暗,愣愣望了我許久,半日,仍是彎唇柔柔一笑,輕聲責道:「傻孩子……丫頭啊,起來吧,跪著這麼久了不累麽?」
我抬眸看了看她的臉色,卻不起身,只默不作聲地拉過她的手腕,指尖搭上她的脈搏,診了片刻。
姑姑奇怪:「怎麼?」
我垂眸沉吟良久,抬頭時微微一笑:「母子俱安。」音落,心卻似割開了一絲細鋒,漏入了一陣陣陰沉的冷風,吹得我滿心蕭索惘然。忍耐不住,我想想,還是補充了句:「姑姑身熱,往後還是少補為好。還有殿裡這清苦的蘭花香,不妨散去,免得聞久了,會悶著姑姑腹中的胎兒。」
姑姑伸手撫著小腹,望著我,若有所思,也若有所悟。沉沉的眸色微微亮了起來,姑姑瞥眸一顧,剎那,她的眼中盡換上了一股睿智練達的笑意。
「我倒忘了,丫頭可是東方莫的高徒。」
我一笑起身,不語。
姑姑思了思,忽道:「你和夜覽,誰人醫術更精?」
我不假思索,答道:「自然是他。」
姑姑狐疑:「為何?」
「夏國王族中人人自幼便習醫道、知百糙、治傷患,磨礪長久。夷光不過半路從師,加之師父性子又極好動貪玩,他老人家每年留在金城不過兩三月的時間。姑姑,你說我這點微末之技又怎能比得上夜覽自幼受教的精湛醫術?」
姑姑低低「哦」了一聲,不再語,只是容顏間似露憂慮和擔心,卻分明不是為了自己。我心中隱隱一動,想起晉襄病弱的傳聞,恍惚明白了幾分。
正沉默著無話可說時,殿外突然傳來內侍高亮的通報聲:「穆侯在外,求見王后。」
「看看,我不過才叫你過來說了片刻的話,有人就耐不下心著急來要人了。」姑姑滿含深意地看了看我,我面色一紅,無辜垂頭。
「宣。」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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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起身去里殿換過宮裝,女官為她綰了個簡單而又不失精緻的高髻。安坐鳳鑾之上的女子,此刻微笑的容顏看起來是分外的端莊慈愛。
晉穆獨身入殿來,一襲金色長袍下,身姿修長孤峭。他瞥過眼眸看了看我,正待撩了長袍單膝下跪時,姑姑揮袖:「免。」
晉穆微微彎腰,揖手:「兒臣見過母后。」
姑姑一笑,低低嘆道:「穆兒難得來我鳳儀宮,今日過來,是存了孝心看母后呢?還是不放心夫人,來要人?」
晉穆笑而不答,只揚手自袖間取出幾卷錦書,道:「母后今日未去前朝,有些事外臣不方便入後宮,而夜覽又被妍女叫得先回了府,於是只能兒臣將事情攬了過來,特地將這幾封奏摺送過來。請母后玉筆批下。」
姑姑笑了笑,淡淡道:「你穆侯既回了安城,朝事已與本宮無關。今後諸事你拿主意,不必再辛苦跑來跑去,落得勞累。」
晉穆皺眉:「可是父王閉宮休養前說過……」
姑姑一揮衣袖,笑顏空明:「無妨。今日二十,是整日,我能夠去見他,到時我自會跟他解釋。」
晉穆想想,收回錦書不再堅持,笑道:「如此,兒臣便先處理了今日朝事。若明日父王有何新的旨意,到時再請母后示下。」
姑姑略一頷首,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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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對答了幾句,不多會兒,有女官出來提醒姑姑喝藥的時辰到了,姑姑言稱身乏,我和晉穆不敢再多叨擾,忙躬身退出了鳳儀宮。
宮外,輕風送慡。斜陽謾輝,兩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長長的,一動不動。
晉穆盯著我看了半日,最後終是冷冷一哼,手指伸來一言不發地拉著我便走。只是他指尖攏上我手臂的剎那我顫抖了下,慌忙將手縮回。他擰眉,目光先是懷疑,後又一定,落指毫不遲疑地掀開了我胳膊上的衣袖。
手腕上方,有纖細的五指手印紅得發紫,襯著白皙的肌膚,銀色的衣料,怵目驚心。
「她掐的?」晉穆低喝,眸子裡怒色隱隱。
我不動聲色地落下衣袖,道:「小事。無礙。」
他又瞪了我片刻,而後倏然掉頭,大跨著步伐急急離開了宮廷。
我費力地跟在他身後,裙裾長得總是絆人腳步,讓我好不著惱。好不容易走到宮外停著的馬車前,他站在那裡似靜靜等了我許久,當我靠近他身旁輕輕喚了聲「穆」時,他背影一顫,隨即猛地轉過身,將我橫抱而起,一躍跳上馬車,關了車廂門。
「你和她到底說什麼了?竟惹她氣得如此。」
「太子望的事。」
晉穆皺皺眉,似瞭然又似迷茫,笑容古怪得很:「她懷疑?」
我搖頭,一笑:「她從不懷疑。問我只不過是為了確定我的立場。」
晉穆的眸子亮了亮,低頭望著我,胳膊收緊,神色期待的:「那你怎麼說?」
我微微抿唇,垂下眼帘,不答。
晉穆也不再問,只是移了手指揉了揉我臂上傷處,笑聲悶而低沉,性感十足中卻絲毫不掩他此刻心裡的高興和得意。我正羞赧得要推開他的身子時,他卻緊緊抱住我,火熱的唇一下子落在了我的臉頰上,而後漸漸下滑。
我驚得忙用力掙扎著逃離他的懷抱,坐到他對面,望著他,余慌猶存。
「怎地?」他怔了怔,微笑暖暖,伸手想要拉我回去。
我卻彆扭避開,腦中想起無顏含情含笑的模樣,心底忽地隱隱划過一絲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