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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樓喬的孩子,晉襄取名為穆。

    我雖不曾親眼見過樓喬的模樣,但那夜爰姑提及往事,說起她的「樓姐姐」時,面龐放光,眸生異彩,說話的語氣也開始略微地激動,那時我便知,這樓喬必是個難得一見的奇女子。爰姑說樓喬十六貌傾東齊,是貴族裡的第一美人。只是樓喬人雖貌美,身份也尊貴,卻從不驕矜行事,性情平淡親和,一生愛煞字畫。

    而當初爰姑與我北上時,在臨淄洛仙客棧夜覽衝動下動手傷了聶荊後,晉穆帶走爰姑並給我留下信帛時曾說爰姑與他先行北上是為見故人。這個所謂的「故人」爰姑後來雖未說出他的名字,但卻說是那人在齊楚大戰後從戰場上救出了楚桓並將他送回了楚國。而後也是他引著爰姑去邯鄲找到楚桓,使得他們夫妻一別多年後方得重聚。是為大恩,大德。

    那個人,我猜便是此刻站在我眼前的樓湛。

    ?

    念及此,我不禁一笑開口,問出埋在心中長久的疑問:「樓將軍當初既離開了齊國,為何在齊楚最後一役後又回去戰場呢?而且,還救下了楚桓?」

    樓湛眸光輕輕一閃,唇抿了抿,容顏微動。他嘆口氣,轉身走去湖邊的青石上坐下,開口說話時嗓音幽冷:「若不是你父王寡人負心,對不起我的阿喬,那樓湛這一生,定然生是東齊的將,死亦是東齊的魂。二十五年前,我雖迫不得已離開了齊國,到了北晉後,仍是心念故土,夜夜對月心傷。而阿喬在晉國過得根本就不開心,晉襄那小子說一套,做一套,既娶了你姑姑,卻又來招惹我的阿喬。你姑姑夷長自幼在王族中是出了名的驕傲跋扈,阿喬生性單純無爭,共侍一個男人又怎是你姑姑的對手?」

    我腦中念光一閃,想起一事的可能性時忍不住嚇得自己一個激靈。我走去他身邊坐下,遲疑問道:「將軍的意思莫不是說……穆的母妃難產那事有蹊蹺?」

    樓湛扯了唇邊淡淡一笑,容顏滄桑冷俊,眉宇悲惘流殤。漾著陽光的湖色倒照在他的臉上,盎然的光澤,卻映得他膚色愈見蒼白。他凝了眸子,目光涼而陰沉,聲音發顫:「若說與夷長沒幹系,那才叫奇怪。她為了自己能得到晉襄的寵愛連自己的國家都背叛,都利用,何論阻她之路的阿喬性命?」

    我皺眉,想起豪姬說過同樣的話,心中更加奇怪,忙問:「將軍此話何意?」

    「當時天下五國,除梁國稍弱外,其餘四國無人獨強。齊楚大戰時西夏正自國亂,唯晉國保存實力、獨善身外。齊楚間的那場戰爭打了多年,先一開始本是互有折損,難分勝負,雙方均覺再戰無力無心也不必,漸生和意。只可惜,當日晉襄那小子去邯鄲不知對楚王說了什麼,竟挑得楚王傾全國之兵伐齊。你父王被迫應戰,雖如此,卻還是想方設法地拖延戰時。你姑姑嫁來晉國,不思連晉抗敵,倒是幫得晉襄使計刺激你的父王。待你父王勃而大怒也下令全國軍隊兵壓前線時,戰場對決下,齊營中竟頻頻出現了戰情和布陣被漏敵手的怪事……」

    我道:「楚桓當時隱埋真實身份為齊國將軍,難道不是他……」

    「自然不是他,」樓湛冷冷打斷我的話,睨眼瞅著我,看上去表情頗為詫異,「公主怎會懷疑楚桓?且不說我後來得知楚桓便是聞名天下的俠客英桓子,便說他之前待你祖父、父親還有你的王叔,至誠至信,仁人君子。他被迫上戰場,心中煎熬痛苦,對齊對楚都下不得手,且據我所知,每次行轅聚將商討如何排兵布陣時他皆不參與,只接命,而從不謀事。所以軍情泄漏絕對與他無關。再說了,他要是細作,最後還非得攤上自己的命演那出戲?若不是我鬼使神差去了戰場撿了他一條命,他怕早就魂飛魄散了。」

    我啞然,心中想起楚桓眼中總有的那抹異樣悲苦的神色,思緒一恍,忽覺腦間有團迷霧正漸漸撥散。只是----「那,那個細作是誰樓將軍莫非清楚?」我疑惑。

    樓湛陰陰一笑,輕嘆:「公主啊,你可不是我東齊的第一個女將軍。」

    「你說姑姑?」我震驚,心中實在是難以相信,於是再也坐不住站起身,來回急踱了幾步後,壓不住惱火,質疑樓湛,「又不是和晉作戰,沒有夫妻之情和家國之恩的衝突,姑姑怎有理由出賣自己的國家?她又不是喪心病狂!再說齊楚最後一役時姑姑已嫁為他國婦,怎還會回國為將?」

    樓湛嘆氣:「你不信?」

    我狠狠搖晃腦袋,厲聲:「自然不信!」

    「公主啊,」樓湛苦笑,低聲道,「若非她做出這般犧牲,晉襄為王后她能為後?且幾十年獨寵她一人?連阿喬死因如何這小子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從不過問,封她的兒子做太子,任她下手毒殺穆卻一點也不關心?」

    我呆住,身子一僵,難以動彈。

    良久,待湖光浩淼耀得我眼痛時,我方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喃喃:「這麼做,晉襄有什麼好處?」

    「他沒好處?」樓湛冷冷一哼,語氣古怪,「那場戰,齊完敗,楚慘勝。齊國當時有不世出的名將白乾,有風華蓋世的天下第一家族獨孤氏。縱然我不在,若你父王下定決心打,白乾和獨孤家族的將軍們連手,該是楚慘敗,而齊完勝的結局才是。可那場戰爭因軍情被敵人全數獲悉,獨孤家族的將軍們受重重埋伏力戰而死,白乾雖勇,卻也是受了重傷下馬墜河。齊楚兩國元氣大傷,休養十餘年方恢復了往日一半的元氣,晉國這才能趁機一舉成為天下獨強。晉襄因此謀更是順利襲得王位。

    公主,你細想想,這個好處,可是純粹的割讓幾座城池、打幾場勝仗能換回來的?若齊完勝,那獨傷楚而養大齊,晉襄費心費力挑撥離間,會要這種局面?而且,」樓湛話語一頓,我睜眸看他,卻見他正勾了勾嘴角,笑得詭異,「據我後來得知,楚國軍隊裡也有叛徒,否則,楚軍也不會在得知敵方軍情還落得個慘勝。」

    我失神,怔了半日後,忽覺腳下一軟,身子虛脫無力得幾乎搖搖欲倒。

    「襄公……好毒……」我咬牙恨聲。果然,無顏和夏惠見地無差。jian詐如此,他當真是那漠北的蒼狼,最不動聲色,最兇狠,最難防範。只是姑姑呢?她又何苦如是?真的只是為了豪姬和樓湛口中的私念和貪慾?

    我低頭思索了會,心下頓覺黯然無比。

    樓湛也不再言語,湖畔靜籟,聞有一旁的深林里隱隱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一聲迴旋,一聲悠蕩,一聲沉寂。

    ?

    午後,想是政務繁忙,晉穆遲遲未回,倒是宮裡來了內侍請我入宮,說王后知道我來安城,甚念,心喜,急盼見。姑姑召見是遲早的事,倒不難料。只是上午樓湛的話仍在我腦海起伏激盪,不免也壓得我心口難消抑懣。

    情知自己這般去宮裡臉色定然不會太好,內侍傳旨後,我返回西樓換了宮裙、妝好出來時,樓湛伸手攔住了我:「公主真要進宮見她?如今穆兒正和她斗得天翻地覆,公主此去怕是……」

    我聲色不動地拉開他的手,淡然:「將軍擔心什麼,她不還是夷光的姑姑麽?」言罷我欲走,樓湛嘆了口氣,在我耳畔低低道:「公主哇,萬萬不能過於善良心軟,像我阿喬一般徒徒被人好欺啊。」

    我回眸,笑道:「將軍放心,我自有準備。」

    樓湛面頰一緊,斂下眼眸垂首離開,任我跟隨內侍身後上了那輛華貴駟馬的車駕。

    ?

    晉廷。日照朱紅琉璃,煙色濃濃。

    鳳儀宮,偏殿。高殿厚牆,白日裡宮殿裡總會顯得不及殿外光線明亮。腳下的暗青玉石幽幽湛著冷芒,風吹緯動,金鼎里淡霧裊裊,滿殿縈繞著一股子微含清苦的蘭花香氣。繡著彩鳳的羅幕被玉勾層層撩起,白玉塌前,玉珠帘子垂落下來,模糊了斜臥榻上那人的模樣。

    我侯在玉階下已半個時辰有餘,顧盼安靜。姑姑命人接我來宮裡,我來了,她倒睡了。偶爾我會瞥了眸子去看看玉簾之後的人,她睡得安穩,我卻唯有苦笑無奈。

    她的近身女官面無表情地守在塌前,望了我幾眼,目光閃動如波。

    裙裾忽地被什麼扯住微微一動。我低頭,卻見一隻渾身雪白的狸貓正咬著我裙上的金絲縷。我拉拉裙擺,它抬頭,瞪住我。這個看似玉雪可愛的小東西,一雙細長的眼瞳倒有著頗為幽涼的目色幽幽,暗沉沉的,別帶一抹嚇人的兇狠。

    我忍不住直皺眉。

    一個紅衣身影不知自哪裡倏地沖至我面前,衣帶馨香,幾許熟悉。女子俯身抱起地上的雪貓後,摟在懷裡猛親了好幾口後,方嘻嘻一笑做勢輕輕打了狸貓一下,嗔怒:「雪松子,叫你亂跑!」

    我看著她,好笑。

    女子抬頭,視線接觸我目光的剎那,她「啊」了一下驚喜喊出聲,胳膊一松,把剛才還被她視作寶貝的「雪松子」便這麼硬生生地仍在地上。雪松子喵嗚痛呼,跳著腳訕訕躲到一旁,依然瞪著眸子兇狠很地看著我。它的主人毫無所察,只轉而將伸臂伸來緊緊抱住我,嘴裡高興得大聲嚷嚷:「夷光!夷光!你何時來的安城?夜郎真該死,怎地不和我說?」

    我不答,指貼唇邊,示意她輕聲。

    妍女眨眨眼,轉眸去看玉塌,調皮地吐了吐舌:「母后在睡覺?!」

    女官瞧了瞧她,素臉凝冰,依舊面無表情。

    而玉簾後,那個「熟睡」已久的身影此刻總算輕輕一動,女官連忙轉身,動作細緻地將她扶起。殿裡,慵懶柔媚的嗓音淡淡響起:「何人大膽,敢擾本宮睡夢?」

    妍女跳上玉階,掀開珠簾探過頭去,笑聲明快:「母后,是兒臣。夷光也在。」言罷不待姑姑說話她又跳下玉階來,抱住我仔細打量一番後,眸子緊盯著我的頭髮,眼圈一紅,便似要哭出來:「夷光,你的頭髮……這是怎麼了?」

    我笑了笑,想想,決定這般和她解釋:「病了一場,醒後就這樣了。」

    妍女擦擦眼睛,關心:「什麼病?有沒有全好?我讓你夜郎給你治,他的醫術可了得了。」

    我看著她純真不知憂的模樣,話語一堵,無言回她。

    珠簾被女官挑了起來,姑姑一笑,嗔責妍女:「纏著夷光問這些作甚麼?你莫不是以為天下人個個與你一般活在父王母后的庇佑下無痛無災,可以過得這般沒心沒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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