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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不怕我太聰明,跟在你身邊反而誤事?」我好心提醒他。

    他低聲笑,揚眉彎唇的剎那,那俊朗容顏突然間透著股說不出的性感迷人,帶著仿佛能狂噬人心的張揚魔力,瞧得人心馳神搖。他用指背揉了揉我的臉頰,輕聲道:「不怕。」

    我好奇他的自信,便問:「為何?」

    「我的夫人會背叛我?」他一睨眼,反問坦蕩。

    我勉強笑了笑,心中頓沉。

    默了一會,我記起一事不禁又問他:「我那小舅舅今日著急離開藥廬下山是因為?」

    晉穆笑:「這有何費解的?天下之大能讓他惱怒如此的,自然除了我便唯有豫侯了。」

    「與你無關?」

    他整整寬袖,坐直了身,笑得一臉明朗從容:「我說與我無關,你信不信?」

    我輕哂搖頭,又閉上眼睛。

    「才不信。」

    ?

    夏國此番費盡力氣地明算晉國、暗算齊國,諸策高明,縱是無法唾手得利,卻也可一試深淺,抑或亂敵部署。如今齊國事看似暫平,然勝負目前實難分清,南梁仍是一盤迷局,局下暗潮晦澀洶湧,下不好便是全盤傾覆。縱是無顏獨占天下兩國,實則也是膽戰心驚,費神費力,步步皆營。

    而晉國禍亂紛擾,強後干政,久不處事的襄公一旦露面便是先「囚」其子,群臣利益岔道,斗得猶是熱鬧。如此下去唯有兩條路,一則整個晉朝血流盈目慘不忍睹,一則主權者利用禍端看清朝堂之分,乾淨利落地根除後患後,安享長久太平。

    照無顏和夏惠對晉襄公的認識而言,兩人必然已算定後者方才是此番禍亂的最終結局。此局角逐中,小棋子的犧牲在所難免,按無顏之前與我所說,三家試探,探的應該不僅僅是晉國這淵深水。若我猜測不錯,因晉國國亂將扯出三國斥候密探競相殺戮驅逐的狂潮。

    此事一旦定,晉國下任國君定,天下形勢也將重定。

    晉穆手中軍權和人望已然註定將來晉國命運如何,夏與齊要趁亂獲得什麼好處的話,看只看,姑姑的能耐究竟有多大。表面的局勢是這般理解,但夏惠和無顏暗處動作必然不會少。晉要逃此劫,或難,或易,但看姑姑和晉襄究竟情深幾何。

    而藥廬里晉穆和夏惠那一長談……

    我蹙蹙眉,思及此處心中不免顧慮。

    夏惠惱怒離山的緣由怕是與無顏和晉穆皆逃不了干係,他們三人謀略有道,或敵或友朝夕變幻,抑或本就似敵似友得叫天下人雙眼迷惑。如此,那藥廬所談定然與齊有關,卻不知他們算得哪一步,而無顏那邊……

    我伸指敲了敲長塌的扶手,思緒沉落,一策上心。

    ?

    近暮入楚。

    至夏楚交界的雍州重鎮豐陽。

    黃昏,人未歇。街上彩燈相連,駿馬交馳,雕鞍如雲,馬車往來頻繁,人影團簇擁擠,喧譁聲起伏,柔綿的絲竹聲自街道高樓上裊裊散開,盪出一縷安平盛世的清音。晉穆掀簾看著車外街色,面色沉了沉,靜默得有些異樣。

    我暗暗嘆了口氣,心中忽覺好笑:天下四國其餘三國正爭得你死我活,殊不知已淪為弱國的楚竟能這般安享局外,休養民生,不管征伐謀奪,將國家治理得倒是別有一番天地。再想想,又覺神思一凜,想那楚桓必然是神人,知聶荊繼位需得時間磨礪其君之威嚴、其主之手段,定西夏親緣,贖北晉城池,與東齊盟約,竟能在逝去前為楚謀局至此,聰明之處可稱天下絕無。

    晉穆放下車簾,微微一嘆,拿了竹簡靠近車內已燃的燈火,眸色平靜。

    我坐起身讓出長塌,取過他手裡的書,勸道:「你昨夜一夜未睡,今日又勞累整天,不累麽?休息一下,如何?」

    晉穆伸指按按額角,頷首不語。

    途徑一處酒肆,酒香濃濃,直竄入鼻。

    晉穆吸鼻嗅了嗅,撫掌笑道:「好酒。」

    我微愣。轉眼他又掀了車簾,命令騎馬跟在車後的狐之忌:「去街旁酒肆幫我賣些酒來。」

    「諾。」狐之忌應下,縱馬離開。

    雖當日曾和無顏笑言說晉穆和伏君跟隨英蒙子必然是小酒鬼,事實上,我卻很少見到晉穆喝酒。我側身倒茶給他,不解:「你當真喜歡喝酒?」

    「當真?何意?」言罷又不待我回答,晉穆笑笑,接過茶杯淺抿一口,又道,「那酒我買了送人的。」

    「誰?」

    晉穆笑而不答,指間搖晃著茶杯,神色微動:「桃花公子果然不簡單,來楚短短數月便治得楚國如此,叫人心服心嘆,不過可惜……」話語一頓,他不再說,只仰頭將茶喝下,起身走去長塌上躺好,閉上眼睛,這才記得喃喃著回答我的問題:「那酒麽,是我備下送給伏君的。」

    我不解:「他在這裡?」

    晉穆勾唇,笑容意味深長:「他在邯鄲,在聶荊身旁當輔助之臣。」

    無顏提過楚桓和英蒙子的關係,而晉穆和伏君皆是英蒙子的徒弟,加之伏君因楚桓之故命得鬼馬騎兵出南疆的前事,此刻,對於伏君來楚我倒並非很驚訝,只隨口問道:「他喜歡喝酒?」

    晉穆展眉,輕笑糾正我:「不對,他只喜歡我送的酒。」

    我聞言費解。

    ?

    自雍州至豫州,沿渭水北上,過重鎮豐陽、長平、洛州,暮夏時節中原景致不錯,沿途山水養目怡人。雖暑氣猶熱,但因我身中雪蓮寒毒未清,倒不曾覺出一絲的不適。晉穆本就領兵多年,什麼苦都熬過,小小炎日根本算不得什麼,只是他買來送給伏君的那些酒倒是有點受災的意思,一路下來,他每每說是淺嘗,一喝卻又不停,幾日下來,酒罈去了一半。

    英蒙子的徒弟果然是小酒鬼,不過晉穆的酒量卻是千杯難醉。

    想那伏君也好不到哪裡去,一念至此,我忙收起餘下的酒罈,也不出言勸阻,待他找而不見時,便自知我的用意。

    尋了一次不見美酒後,晉穆微微失神,看看我,臉色落寞,只是片刻功夫後,他又揚眉笑起,看書閱奏摺,再不作聲。

    且行且歇,並不算長的路程行了整整十日方算完。

    這日午後,行抵邯鄲。

    一行雖低調,卻不想聶荊竟早早派了使臣在城門迎接等候。

    晉穆既不驚訝也不推辭,隨著使臣一路至宮廷,宮闕外下車,與使臣聊了幾句後,卻意外得知楚王今日另有貴客來訪,穆侯行蹤也是那人告知。

    晉穆冷冷一笑,拉著我邊往宮門走,邊問使臣:「楚王貴客?可是東齊豫侯?」

    我指尖一顫。

    使臣驚訝,道:「正是。穆侯如何得知?」

    晉穆淡淡瞥眸,放開了我的手,言道:「豫侯手下十萬密探遍布天下,誰人有他眼線開闊?」

    我腳下猛地一滯,深呼吸數下,待平穩驟然洶湧欲亂的心緒後,才又提步跟上晉穆的步伐。

    隨使臣入得一巍峨宮殿,明堂上,聶荊身為君王卻沒有高坐金鑾,而是正負手背身對著殿門,與面前的人低語說著什麼。

    內侍通傳後他才轉身,望向晉穆和我時鳳眸不禁一揚,笑道:「一路辛苦,終於到了。」

    我扯了唇邊勉強笑了笑,心下不知怎地早已緊張得不能呼吸。嘴角動了動,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晉穆朗聲一笑,握住我的手上前與聶荊寒暄。

    我下意識地側眸去瞧適才與聶荊說話得那人,入目,白錦灼眼,銀髮凝霜,俊面平靜淡定,眸色深沉不知所想。他看著我,那眼光靜睿冷寂,仿佛帶著能穿透一切的力量,熟悉而又自然地一下看入了我的心底。

    萬千思緒終凝縮成了一線,我默然望著他,心狠狠一跳後,瞬間不見了蹤影。

    指間,那修長的手指猛然收緊,掌心相貼的溫度漸漸發涼。

    我終於開口,聲音輕輕顫微:「二哥,你也在。」

    鳳眸凝彎,無顏勾勾唇角,笑顏魅惑如常:「是,我在。」

    ?

    因是午後,殿外烈日灼地,殿裡卻陰涼似水,黑赤色的玉石築繞四周,明黃紗縵垂落厚重,雪冰靜融在金鼎下,蟠龍金柱倒映著殿外餘光誕出蒼耀冷芒。

    守在殿門的內侍不知何時已躡步退出,四人無言相峙,氣氛一瞬有些僵。聶荊看看晉穆,再看看無顏,沉吟片刻,忽道:「夷光,南宮日日念著你,此番你能來邯鄲她很是欣喜,後宮液池裡蓮花開得正好,聽說你愛蓮,不妨……」說到這,他陡然停下來,目光越過我直視殿門,下顎微揚,面色冷俊端肅,言道:「雲虞,你來前殿作甚麼?」

    我聞言回眸,這才看見一身著粉色宮裝的少女俏立殿外,正屈膝回稟著:「君上,王后特命雲虞請夷光公主後宮一敘。」

    聶荊面容一暖,忍不住揚唇笑笑,看著我,目色瀲灩如波。

    他和南宮倒是夫妻同心。我心知他們之間的談話若我在場必然甚不方便,於是抬眸望向晉穆,輕聲問:「我也想南宮了,可不可以……?」

    「當然,」晉穆放開我的手,柔聲囑咐,「炎日毒人,蓮花縱好,也不要在外逗留太久。」

    我點點頭,轉身便走。

    身後,聶荊開口,笑談一句試圖舒緩殿間不尋常的清靜,餘音有聲,可惜卻依然無人接話。

    我閉上眼睛,長長嘆了口氣。

    ?

    紅蓮嬌色,碧叶韻水,陽光熠然金燦,映得一池湖色浩淼生煙。池畔有長廊浮波彎繞,直通液池中央的青玉涼亭。

    竹簾垂亭外,擋住了陽光,也擋住了視線。

    雲虞帶著我在簾外待要通傳時,密竹織成的帘子里已隱約可見有人影晃動,耳中但聞一聲嬌笑輕輕,隨即有素手挑了竹簾,一襲華貴的綠紗宮裝入目清涼。我揚眸,卻見南宮在亭里看著我,微微咬唇,美目流波。等那目光停留我發上而驟然暗下去後,我不由得對她展顏一笑。

    南宮伸手拉住我的胳膊,將我拖入亭里,急道:「夷光,你的頭髮……」

    我淡淡一嘆,撩了衣擺坐去一旁,但笑不語。

    南宮蹙眉,凝目望了我半日,忽地又掀了竹簾走了出去,與那雲虞不知低語了什麼,見雲虞轉身匆匆離開後,她方表情一松,吐出口氣,又回了亭里坐在我面前,一手握住了我的手,一手輕輕地撫上我的發,幽幽言道:「夷光,當時聽說了豫侯要娶明姬時,我便知你心裡定然難受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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