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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夏惠一口氣說完,見我茫然無言,他長長嘆息了一聲,又忍不住勸道:「再說如今你將嫁晉國穆侯,即便他心胸寬廣得可容下那孩子,你能安心?襄公不會懷疑?想必你也知道襄公是何等人物,天下心狠手辣最厲害者非他莫屬,晉穆實是他最寵的兒子,縱是儲君之位暫不給他,縱是囚禁他不得自由,卻也是費盡心機地在保他周全不受一絲折損。你連連累晉穆至如此難堪的境地,那襄公早不知對你成見如何,你卻還想著要帶那無顏的孩子穩居晉國?」
我冷笑,言道:「我何時說我要嫁晉穆,我何時說了?」
「晉穆此人,你不嫁,也得嫁,」夏惠吐詞落音,字字清晰擲地,霸道得不容他人一絲反駁的餘地,「丫頭你不要太任性……」
話未完,門陡然被風括開,滿室藥香騰繞而起,糙葉飛亂,有青影夾風而入,彩色長鞭在搖晃的燈花下凝成一束犀利光芒,直直抽向夏惠的方向。
夏惠不閃不躲,扭頭時,面色寒如冰石,眸色凌厲。
他剛揮袖欲擋那鞭影時,我趕緊起身護在夏惠的身前,低喝:「爰姑,不得放肆。」
無論心機還是武功,爰姑怎是夏惠的對手?這鞭若打下來,只能是苦了爰姑。
鞭影將落臉龐被她險險收回,門扉又關,適才大風下燈火歇了一半,唯余的一半輕輕飄蕩著,陰影浮浮,照得一室藥糙鋪地的景象更顯凌亂。
魅兒拍翅站在門口處,見我望過去時,它眸間略有愧色,低了頭輕啄地上的飛屑糙藥。
爰姑伸手拉我入懷,哽咽聲輕微:「公主倒狠得下心,竟這般無言離我而去,若不是魅兒回來送信,若不是我的輕功還未荒廢,是不是你今生都不願再見我了?」
我忍不住流淚,默然不說話。
爰姑的手在我後背輕輕撫著,聲音傷感下去:「你和無顏……還有我那可憐的孫兒……公主,你們這般折騰當真是想要爰姑的老命不成?」
我依然不語,只推開她,凝望眼前那張熟悉的面龐時,卻陡然發現幾日不見,她卻又蒼老不少。鬢角花白,容顏倦怠。
「爰姑……」我低嘆,無奈,「對不起。」
爰姑望著我,半日,她又側眸看了看一旁不再出聲的夏惠,開口時聲音顫微:「公主,你當真要嫁晉穆?」
我不言。
夏惠冷道:「豫侯已然做主答應,聶無爰你還不知?」
爰姑驚詫,面色蒼白,笑意苦澀,許久,她方能說出話來:「好,好好……原是這孽障狠心傷你……他天天舍了新婚的妻子住來疏月殿,幾日幾夜地不睡覺,一旦閉眼,夢裡都在喊著你的名字,我只當他與我一般找你發瘋,念你發狂……可我卻不知,卻不知他在私底下卻做了這般的事。」
我聞言一僵,只覺腦海中空茫一片,昏睡時夢裡那人抱住我囑咐叮嚀的話語再次回現思緒中,我愣了片刻,倏而,我抽離被爰姑握住的手,輕聲道:「爰姑,你回去吧。」
爰姑失色:「公主?」
我悽然一笑,心痛,心落,心傷無痕:「無顏,他此刻才是真的苦。你若再離開他,他會比我更孤獨。」
「那你……」
我看了看夏惠,眸光忽然一定:「我……我自然也有我要去完成的責任。」
爰姑怔然。
夏惠望著我,唇角慢慢勾起,眸色欣慰,笑顏傾城絕美。「丫頭,」他輕嘆,拉住我,柔聲道,「明日隨小舅舅回鳳翔城。」
我一笑不語。
我會聽無顏的話等他,卻不能站在原地不動。
站在原地不動,便唯有被人欺負算計的份。我無辜賠了心傷,賠了三年,賠了我的孩子,我怎能甘心,又怎能不學聰明,怎能不知為自己、為齊國學會謀算反擊?
尤其面對的人是你,我的小舅舅。
雨夜雖難行,我卻執意將爰姑送離藥居。
我也沒再叮嚀她不要告訴無顏我在哪裡,因為我知道即使他現在知道了我的行蹤,他也不會拋下一切來尋我。我只是吩咐爰姑千萬不要將孩子的事告訴無顏,既然那孩子來去如此匆匆,是喜是哀已糾纏得太不分明,痛苦我一人受便夠,他要愁、要憂的事遠比這些來得令人頭疼煩惱,我若懂事,便該知道如何為他分憂。
如今伴在他身邊的不是我。那麼即使能做一點點,也是對那遺憾的一絲彌補。
縱使將來再難攜手,卻也不至於兩相埋怨。
縱肆的馬蹄聲踏響靜夜,眼看爰姑的身影漸遠不見,我才輕輕彈指驅走歇在我肩頭的魅兒,撐著傘,走回我住的竹舍。
房裡安靜,可是那人卻已醒了。
先前他披散的長髮已被溢彩的金冠束起,身上原先那件黑色長袍也被換去,此刻他金衣粲然,燭火下那襲華貴的衣料湛出耀眼光芒,襯得屋裡的光線似是頓時亮了幾分。
我站在門口,撐著傘,略略起疑。
「沉睡散麽?」他勾唇笑,懶洋洋地倚在竹塌上,看著我,「對我無用。不過當時你既醒了,我想多日勞累也是該睡一會的時候了,對不對?」
我尷尬無言,痴留門外。
雨氣清寒,沾衣濕潤。
他低低一嘆飛身躍出抱我回屋,關上門,取過傘扔在地上,拉住我坐回塌邊,輕聲道:「既知身子不好,還這般不愛惜自己?雨水濕寒,可對你剛……」音頓,他眸色一閃,自知失言,不再語。
我看著他。
「還傷心麽?」他問。
我神色一黯,手指不自覺地去撫小腹,觸及衣裳的剎那又猛地握拳縮回。我輕輕搖了搖頭,垂眸不言。
他沉默片刻,忽而站起身,在不大的屋子裡來回踱了兩步後,身形一止,問道:「你……願意和我回安城麽?」
我一驚抬眸,望著他的眼睛:「你要走了?」
「晉國事多煩亂。我已經出來太久了。」他伸指揉揉眉,直言不諱。
「你父王不是將你……」眼見他斜眸睨眼瞅著我,我識趣地停住不語。
他卻微微一笑,看似一點戒備也沒有,言道:「父王囚我不過是計,目的是要看清晉國國內那些不安分的人的真切動向。」言罷,他想想,忽地一勾眸,笑意深深:「貌似利益分圖,煞是熱鬧阿。」
我抿唇思量一下,道:「你和夏惠關係不錯?」
晉穆冷哼一聲,眸色忽涼,臉上笑意卻愈發地詭譎難辨:「世人還當我和豫侯關係也不錯,你認為呢?」
我聞言心寒。
你果真早就意圖東齊。
念光沉落,我挑了眉,彎唇輕輕一笑,起身倒了杯茶給他。
「我隨你回晉。」
他抿唇笑,臉上聲色不動,只是緩緩搖了搖頭,嘆息微微。指間,茶色澄碧,茶氣茵氳。他慢慢飲了口茶,放下茶杯的那刻他眸色忽而一亮,手臂一伸攬我入懷,溫暖的指尖自我發上輕輕撫過,唇貼近耳畔來,呼吸溫軟,話語低柔:「夷光,我不管你答應是真是假,抑或為了其他。但只要你跟我走,給我一年時間便夠。一年,我定叫你看清所有人的真心。」
邯鄲冰釋
次日清晨,雨歇。
昨夜遲風說我昏睡了七日,想晉穆這七日定然陪著我諸事耽擱。竹舍里不大的桌案上堆積的奏摺密報滿如小山,晉穆皺皺眉,淡聲說無法,只得挑燈熬夜閱完。
我原打算研墨奉茶陪在他身邊,卻不料只堅持了片刻便忍不住趴在案上又睡去。當我醒時,人已躺在竹塌上。彼時窗外天色已亮,房裡燈火仍搖曳起伏著,睡前桌案上那些封存完好的帛書幾乎全散了開來,那金衣身影卻依然穩坐案前,手臂微晃,似筆下正書寫不停。
我輕輕下榻,洗漱好後去把窗子打開,吹滅了屋裡燈火。
山間空氣本就幽涼舒慡,雨後晨曦更是清新美麗,殷紅朦朧的光暈襯著郁郁青青的高山,一彎凝彩,好看得宛若有朱橋橫空。藥居外翠竹簞影,嫩綠的葉子上尚未散去的雨珠閃耀朝霞下,點點晶瑩璀璨。暮夏時節,偶爾兩聲蟬鳴叫自遠處飄來,夾入嘩嘩的瀑布聲中別見一分淡緲悠然。
我站在窗前閉眼深深呼吸幾下,自覺靈台清醒後正待轉身時,睜眸,入目卻是那不知何時已然靠近身旁的金色衣袍。我抬頭去瞧他,只見那張俊美的面龐上臉色疲憊非常,分明是勞累太久的緣故。
「累了吧?要不要先睡一會?」我柔聲問。
他搖搖頭,垂眸望著我,目光悠遠深邃,靜默不語。
「哦,」我隨口應著,對望一會,忽地心中一陣直跳,腦中只覺他那雙明粲眸子好似能洞察一切般直直看入我心中,我費力地移開眼睛,轉身便欲走,嘴裡含糊道,「那麼,我去給你拿塊濕絲帕來擦擦臉,好不好?」
「不好。」他拉住我,否決果斷,聽得我一愣。
「等你師父一回來,我就要帶你走,」他輕輕說著,笑意清淺卻又不掩心中得意,嗓音因長久勞累而帶著微微的啞,雙臂繞過來,緊緊攬住了我的腰,我微驚抬頭,他的下顎就順勢貼上我的額角來,呢喃聲親密纏綿,「夷光,這次帶你走了,我就不會再給你機會逃開了。你記著,是任誰人來要、誰人來搶,這輩子,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再也不會。」
我全身一僵,聽了這話本能地便想要掙扎逃離,伸手按住他的胳膊,剛要用力扳開時,腦中念光一閃,手下動作頓住。咬咬牙,我顫微著手指小心地抱住他。絲綾輕滑,指下金衣觸摸柔軟。我閉上眼睛,鼻尖縈繞的冷香幾分陌生幾分熟悉,不斷撩撥著我心底那根不安侷促的絲弦。
他冷冷一哼,倏然卻又笑了,笑聲快樂而又滿足,聽得我心中無故慌亂。
「若我記得沒錯,自幼時那次救你後,這還是你第一次主動抱住我。」言詞些許惆悵,語氣有點迷恍。
我揚了臉,望著他的眼睛,念及過往舊事、眼前新事心中既難忘感激但又愧疚難受:「晉穆……」
「叫我穆,」他出聲打斷我,吻了吻我的臉頰,柔聲叮嚀,「別的話不用說,從此你是我的夫人,愛恨情仇皆是一體,我不想再從你口中聽到任何一句有關道歉或感恩的話。一輩子都不想。」
「穆,」我抿唇,難得地言聽計從,手指溫柔地輕輕撫過他鬢角微亂的髮絲,小聲試探,「那……你可不可以再答應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