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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可是縱使我再想,我卻也不能做。

    因為你的父親不是平凡人,他是齊國的豫侯,是天下第一公子,是將來或可問鼎九州的孤寡帝王。

    他有情,情卻不能長,更不能因此去牽絆他。我若愛他,只能成全他。

    我望著無顏愣愣出神,手指撫摸上他的臉,捲袖輕輕擦去了他滿臉的雨水。

    眼前那雙鳳眸漂亮得似秋水橫漾,燭火下光澤淺淺,即便夾帶了些許憂愁傷感,但顧盼之際那墨瞳里的神采依舊能攝人心魂,叫人為之心儀心顫、心動不已。

    可惜,過了明日,我大概就再看不到了。

    「想什麼?」他俯面溫柔地吻著我的額角,低聲問道。

    「想你來作甚麼。」我輕輕一笑,將問題拋回給他。

    他道:「我想你,想得發狂發瘋,於是便來了。」

    這原因多好聽,多自然,多光明正大,多情深不倦,好似我這裡是他的偏宮,他要來便來,要走便走。他明日要成婚了,成婚之前念起舊人了,便來看上一看。無顏無顏,若是以後你想我了,卻再也找不到我了,怎麼辦?

    那時,你怕會懊悔得哭的。

    可我不要。你是英雄,今生無論為誰,都不能流淚。

    心裡痛楚不堪,我卻依然微笑,側臉靠在他的胸口,什麼話也不說。

    「今夜,可以陪著我嗎?」他的聲音有些顫微。

    我不做聲,只是愈發抱緊了他,讓自己身上的溫度去溫暖他在雨中淋濕透涼的身子。

    明日 你就娶妻了,明日我就要走了,既是如此,那麼請容我自私一回,今夜我不想放開你,好不好?

    天知道,我有多捨不得眼前這個男人。

    愛他至深,卻因此不得不離開他。

    他陡地將我橫抱而起,快步走去軟塌,雙雙躺下。寬長的袍袖飛揚起來時,掌風所及處,一殿燈火盡滅。

    黑暗中,他伸手撫摸著我的發,柔聲道:「我的丫頭,過了明日就十九了。」

    我依在他的懷中,默然不語。只是心中卻倏然記起來,過去的十八年,世人離我而去者眾,分別分散分離分開不知幾何,唯有眼前此人,卻是完完整整伴了我十八年之久。乍有一日當真絕然離開,我能受得了麽?

    「不能……」我自言自語,恍惚一笑。

    他聞言低低嘆了一聲,想是誤會了我的意思,安慰道:「不怕,有我,我永遠都在。」

    不,那時你將不在。

    我抬起臉,輕輕靠近他的唇,吻住了那最後一絲獨屬於我的刻骨柔情。

    這日清晨,雨停歇了。

    大婚諸事繁瑣,無顏一早便要離開。深夜他睡熟後,我貪戀著凝望他的面龐一夜無眠,直到他輕輕下榻欲悄然離去時,我卻下意識地伸手攢住他的衣袂,緊緊地,不放。

    我閉著眼,裝睡得正深。

    他站在塌前怔立許久,而後終是俯身靠著我耳邊輕輕道:「你放心。」

    我早知這般小伎倆瞞不了他,聞言只得鬆手,側過身,背對著他:「你走吧。」

    他默了一會,嘆了口氣,邁步離開。

    腳步聲沉重,沉重得宛若腳下系了千斤之石。

    「夷光,今晚你……」走了幾步,他又停下,語氣躊躇愧疚。

    「今晚我要解藥。」

    他默然。

    我將臉蒙在錦被中,淡淡笑道:「二哥可知,夷光是如此怕死啊。」

    腳步聲再起,匆匆離去,再未遲疑半分。

    心傷,一瞬被狠狠割碎。

    他這一去,便再無回頭的可能。

    我躺在榻上一日未動,爰姑掀了重重帷帳悄悄進來看了我好幾次,每每靜立半響後,又悄悄地走了。

    窗扇關得一定很緊,殿外笙管鐘鼓陣陣齊鳴,九曲,九歇,九響,九奏,隆重歡喜的樂聲雖聽得清晰明白,卻明顯地悶下去好幾個音節。

    聽著遠處傳來的樂聲,我心中暗自算著大婚的進程:迎賓,大禮,謁見王上,午朝受百官祝賀,參拜祖先……心一點點地下沉,直到最後時分,心沉落無影,唯余滿胸的空寥,寂寞和孤單重重包圍著我,直把那抹深沉的悲傷也逼去不見。

    腦子裡默念著他的名字,一次一次,回憶著與他的過往,一點一滴,欲要充實胸口的空寂時,卻不妨那疼痛酸苦的感覺又再次襲上思緒,壓得我躲在被中瑟瑟發抖、淚流滿面。

    終於,周圍似慢慢安靜下來了。

    而我也在被中哭得昏睡過去。

    不知多久後,帷帳外傳來秦不思和爰姑的對答聲。

    「怎麼辦?那邊晚宴非得要等公主去才能開始。」秦不思的語氣看起來是急得欲跳腳的煩躁。

    爰姑低聲痛責:「公子糊塗,豈能答應這般要求?若要公主去,讓公主親眼看著他和別人喜結連理,豈非是要拿刀子割她的心?」

    秦不思道:「可諸國國君和使臣都等著呢,南梁舊臣也都看著呢。明姬公主宴上當眾提的請求,今日這般情況,公子也不好斷然回絕。爰姑,你得為我想個法子,這可如何是好?」

    爰姑連連嘆氣,不再出聲,顯是也無法。

    我冷冷一笑。而後使勁搖搖頭,伸手用力揉了揉腦袋,神思清醒後便立即下了塌,朝外面兩人喚道:「總管莫急。爰姑,準備宮裝,本宮前去赴宴,絕不讓東齊在今日大失顏面於天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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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刪了最後一段,累贅。

    一舞傾情

    雨後的天空往往靜謐清朗,月下有煙花團簇綻放,五顏六色的璀璨爭奪襯得今夜月輝愈發地皎潔美好。

    只是縱使這天上圓月的銀芒再灼灼粲然,卻也不及此刻人間明德殿半分的燈火輝煌。

    高鑾玉階,明殿喜堂,紅錦地衣鋪曳連綿,靡麗香氣霰漫四周,千盞琉璃燈懸掛宮檐下,燭火耀動,艷麗張揚的紅光將晝夜照得瞬間顛倒。

    踱上玉階,靠近殿門。門外內侍欲高聲通傳時,我瞥眸過去,秦不思趕緊揮手讓那內侍住了口。

    眼前情景有些意料之外的怪異。

    殿外是何等地喜色奢華,殿裡卻不聞鐘鼓絲竹之聲,也不聞賓客喧譁之鬧,一殿千餘人竟皆沉默著,臉上神情千般模樣。除瑟瑟退在殿側的宮人侍女不敢抬頭外,其他所有人的目光俱專注在殿中一人的身上,眸色複雜怪異,或好奇關切,或緊張擔憂,或不屑鄙夷,或索性是抽身一旁看戲的愜意自在,氣氛凝滯凍結著,宛若冰封不可破。

    我在門外佇立許久,靜靜看著殿內情景,不言不動。殿裡局面看似應該與我這個未到之人無關,只是不知為何我瞧著瞧著,突在盛夏之夜感受到了冬日的冰寒。

    殿中央站著的是夜覽,金絲勾邊的墨綠錦袍,身影修長挺拔,一人獨立於坐著的千人之間,的確是讓人想不注意他都難。

    高高的金鑾上有五人坐著,當中席是無翌,左首夏惠和聶荊,右首無顏和明姬。無翌年幼,稚嫩的面龐純淨如玉石,此刻只顧眨著眼睛,一派天真。夏惠垂眸慢慢飲著酒,面色清冷淡漠,不察一絲情感。聶荊直直盯著夜覽,神色忽晴忽暗,目中鋒芒淺露,不知所思。

    明姬彎唇輕輕笑著,笑容一反往常的嫵媚妖惑,鳳冠霞帔下容顏端莊可親,望向夜覽時明似秋水的眸光微微閃動著,似是剎那有所恍悟。

    還有一人……

    面若凝霜,薄唇卻略微勾起,看是似笑非笑、滿不在乎的神情,只是鳳眸卻冷冽冰涼,目色黑暗得從所未見。

    一時仍無人說話,也無人注意到殿外悄悄到來的我。

    終是無翌年幼難忍,耐不住咳了咳嗓子,清脆的嗓音在空寂的殿裡慢慢迴蕩:「夜駙馬為貴國穆侯所求之事寡人會考慮……」

    「考慮什麼?」無顏忽地出言打斷無翌,輕輕一笑,橫眸,「王上,莫非你忘了夷光大難之前已回絕了穆侯婚事。此事穆侯幾月前已大告天下,如今再來求娶婚嫁,又是何意?」

    無翌眸光閃了閃,不吭聲了。

    我聞言一怔。

    秦不思壓低聲音在我耳邊道:「這晉國使臣究竟何意?竟敢在今夜請求婚事,不是有意添火讓公主為難麽。」

    我默然,只側眸看他一眼。秦不思低低垂首,道:「公主恕罪,奴不敢妄言了。」

    殿裡夜覽此時長聲笑道:「那是不知夷光公主未死之前的事。鄙國公子穆情深一片,雖以為公主已死卻痴情不改,為保公主名節事大,方無奈告知天下聯姻未成一事。如今公主歸來,公子依然傾心公主並欲娶她為妻再續前緣,更圖結晉齊兩國世代友好,請翌公恩准。」

    無翌躊躇,看著無顏:「二哥,這……」

    無顏悠然一笑,面色溫和,言詞卻冷:「本侯原不知穆侯的情深就是如此。若我沒記錯,當初告知天下齊晉聯姻未成時,晉國正有意結交北胡,穆侯也答應了娶北胡公主為妻,不知是也不是?」

    夜覽笑了笑,不答反問:「莫非豫侯不知公子穆早在數月之前便斷言拒絕了與北胡連婚一事?我家公子是至誠至信之人,既然情有獨鍾便斷不會如世間其他男子一般,只會說,卻根本不懂得去做。」

    我心中一驚,攏在袖裡的手指緊緊一握,暗叫不好。我雖不知夜覽今夜有此言此行究竟是真心為了晉穆求娶還是為我不平,抑或存心是要攪亂無顏的大婚,但他如今此話直直衝向無顏,擺明是諷他在楚丘之上話說到卻做不到、有心負我一事。

    果然,再轉眸看無顏時,他的面色再維持不了先前的從容,臉龐鐵青,目光暗沉透黑,隱隱流轉的鋒芒凌厲犀絕,竟是殺機已動的憤怒。

    他今日忍得太久,承擔得太多,撐到這一刻已屬不易,偏夜覽還得出言刺激他,怒火一旦引出,再回頭便難。

    心裡一急,我正要舉步入殿時,一直不曾出聲的明姬卻柔柔笑起,勸慰道:「這既是夷光公主的終身大事,怕由不得你二人做主,爭了何用?」

    無翌這時接話,道:「嫂嫂所言正是。不如待阿姐來後問問她的意思,若是她同意的話……」

    「她-不-嫁!」無顏又一次打斷無翌的話,一字一字,冷硬如石。

    一言既出,滿殿皆僵。

    我收回了邁入殿裡的腳,忍不住連連退後三步。

    身後爰姑扶住了我,低聲嘆氣:「既知如今,又何苦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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