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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我想了想,念及今日傍晚晉穆離去後他和夏惠的古怪笑容不由得恍然大悟,揚臉,伸手點著他的胸口,問道:「這事和你有關,對不對?」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口裡嗔責,似是哭笑不得:「姑姑懷孕怎地會和我有關?丫頭休要胡說,也不怕別人聽了笑話。」

    我思了一下,點點頭,認真推算:「這麼說是和夏惠有關了?」

    無顏忍不住直皺眉,神色頹唐苦惱,口中連連嘆氣:「丫頭的話總惹人遐思。姑姑懷孕自然只和晉王有關,怎地會和別人有關?別瞎猜了。」

    說了半日原來他竟在糾結著我話里歧義,難怪他和夏惠神色那般古怪,可見是這緣由!明白後我禁不住臉上發燒,又羞又氣,忙握拳狠狠捶了他幾下。他也不躲,一反往常的風流不羈,只看著我笑得溫和優雅,看起來是留足了面子給我。

    眼見他只發笑卻不出聲,而我捶了幾下後又覺心疼,只得隨手胡亂揉揉他的胸口,硬著頭皮支支吾吾往下說:「我……我是說……她的病,怎地就好了?夏國不是號稱靈丹妙藥多,是不是和夏惠有關?」

    無顏微笑,提醒我:「還記得楓三去安城一事麽?」

    「你的意思是楓子蘭治癒了姑姑?難道這才是他那一次去晉國的真正目的?」我凝神沉思,喃喃,「既如此,你們卻還連手除去了姑姑的孩子太子望?」一方為她治癒不孕,一方又殺她孩兒,一果一報,莫名得當真讓人費思。

    「不除太子望晉穆心不安,姑姑也不會心死。她心不死,晉國便不可能亂。太子望生無實權,性情迂腐得幾近庸人,貪小利而無大圖,這樣的人留著對晉國無甚好處,活著還不如死去。晉穆年幼逃大難……至於以後的難……」言至此,無顏輕輕一笑,目色瞬間暗沉如深淵,「連城璧不過是幌子,楓三與晉穆謀太子望也是舉手之勞,他去安城真正要做的是為姑姑治病。現在姑姑再次懷孕,想必她也該吸取教訓,知道如何為如今這個孩兒一步步地綢繆劃策,不再重蹈太子望的覆轍便是明智。」

    明智?真難為你和夏國一步步為晉國「謀算」著,我失笑,揚眸看他:「那夏惠說和你有關又指什麼?」

    「哦,」他淡淡一應,橫眸,鳳眸里鋒芒淺淺縈迴,燈火映照著他長長的睫毛落下疏疏陰影,一道一道,沉入眼底,襯得那目色里那陡然現出的幽暗更加模糊不清,「我不過給姑姑提供了一些可用可信的名冊而已。」

    「你是說潛在晉國朝廷的密探?」

    無顏笑而不語。

    他雖不說我卻也瞭然,如此之舉不過是為了利用姑姑之手來架空晉穆在晉國的權力和地位。只不過言及晉穆和姑姑,似乎還有人總在被遺忘的角落未曾提及----

    我嘆息一聲,放不下心,問他:「你不是說襄公心機極深?他能放任姑姑亂朝,能任自己的兒子被制肘奪權?到時會不會連累那些密探,白白損兵賠將?」

    無顏勾眸,風流倜儻笑顏剎那妖惑媚人:「本公子豈會做那等蠢事?放心,我給姑姑的,不過是些小卒,真正的禍害豈能這麼早就浮出水面給襄公和晉穆抓個正著,總要慢慢地斗,才有意思。」

    「那晉穆這次離去是----」

    「做戲麽,自然全套才精彩。你單單一人的戲怎能有趣,總要他也來陪陪你,那才好玩。」言罷,他想想,鳳眸輕睨,又笑道:「再說這次的戲是夏謀為主,他想挑戰強晉,我不過隨手推了一把而已。晉朝深不可測,夏國智囊甚多,所以這次兩虎相鬥,是福是禍,賠損大了的,總不會是我。」

    我低下頭,伏在他胸前,沉吟不語。

    他伸手撫摸著我的臉,默了一會,忽道:「不許你去想他。」

    「沒想。」敷衍。

    「當真?」他抬手輕輕挑起我的下巴,垂眸盯著我的眼睛,看清了之後方笑,命令道,「以後也不許想。」

    這麼霸道!

    我蹙眉,也不知他在忌諱什麼,於是懶得理他。正要翻身睡下時,窗扇陡然咯吱作響,江上大風起,繡緯飄開,勁風急卷帷紗,船倏然搖晃起來,燭台將傾,光影飛亂,潮浪拍打船壁,水花聲簌簌不絕。

    我愣了一下,隨後伸了胳膊緊緊抱住身旁的人,擔憂:「這船,不會就這麼翻了吧?」

    無顏失笑,見我不滿抬頭後,他抿抿唇,神色認真,口吻卻還是漫不經心:「翻了便翻了吧,有我陪你,怕甚麼?」

    我想想也對,心一松,便自轉身去一旁安穩睡覺,任自己身在的船在江浪中飄搖起伏、危危搖晃。

    燭光忽暗,身旁那人也躺了下來,拉了拉蓋在身上的錦被,勾手將我摟入懷中。

    一睡沉沉。

    睡夢中恍惚聽到遠方傳來了刀劍相鬥時器具鏗然作響的聲音,只是一會,空中又聞得幾下短促明亮的短笛鳴嘯,不消片刻那搏鬥聲音止歇下去,而後萬物俱寂,潮浪聲也停了下來,耳邊一陣靜籟。

    迷朦中,我似乎聽到無顏低聲一笑,輕輕道了句:「果然。西戎……英蒙子……」

    翌日卯時,侍衛行舟至武陵。

    我早早醒來,梳洗過後恰聽得樊天重重的咳嗽聲在艙外響起,於是轉眸看了看艙里錯金銀麒麟紋的銅漏壺,眼見無顏昨日吩咐時辰已到,便伸手去將他搖醒。

    彼時天幕仍暗,正是破曉前夜色濃到極致的時候,星輝散去,江邊霧氣瀰漫,高高低低的蘆葦湮沒在迷濛的水氣下,燈火一照,森森陰陰的密影間直透著股迫人的寒氣。幾隻歇在荊棘水糙下的白鷺聞水槳聲響撲哧驚飛,啾啾鳴叫瞬時劃破晨間清靜。

    無顏換過衣袍,坐在書案旁批著昨夜看好的幾個奏摺時,我攏指幫他束起高髻,戴上華貴溢彩的金色發冠。

    「你來武陵是找英蒙子的,不是來看日出的,對嗎?」我輕聲問。

    他似奇了一下,手下筆跡略一停留又揮灑繼續,口中笑道:「丫頭怎麼知道的?」

    我不答,轉身倒了兩杯茶,看著他,又道:「昨夜拜訪鳳君山莊的是西戎族人吧,曾聞英蒙子娶了他們一族老族長的女兒,不知是也不是?」

    無顏放下筆,看著我笑:「丫頭昨夜沒睡著,聽到那邊的動靜了?」

    我點點頭,抿了一口茶,道:「也聽到你說的話了。伯繚招惹西戎的人也是要引英蒙子出山對不對?只是你作甚麼要找英蒙子?」

    無顏捲起批好的奏摺,揉揉眉毛,神色微顯疲憊:「無翌該有個老師來教。英蒙子賢達在外,博識在內,更兼多智多謀以為天下之聖。只有這般人來教無翌,才擔得起一國君王之遠途。」

    「據聞英蒙子桀驁疏狂,不屑名利,不喜權貴,你能請得動他?」

    無顏微微勾唇,一笑,眸色清朗如秋瀾:「我請不動,自有人請得動。」

    我好奇,忙問:「是誰?」

    無顏略抬顎,看向守在窗外那個修長挺拔的身影,淡淡一笑,道:「白朗。說起來他祖父白乾真是奇人,不僅與息朝伯繚等故交,還對英蒙子有相救和成人之美的恩遇。若白氏後人開口,自然能勸服英蒙子出山。」

    我皺皺眉,還是擔心:「英蒙子本事是高,但好像從不收徒。」

    「誰說的?」無顏打斷我,瞥眸,目間光華淺淺流動,「單我所知,英蒙子就已有兩個徒弟。」

    我看著他,不解。

    無顏忽而伸手自案前拿起兩卷帛書,道:「若非你給我看楚桓的竹簡我也不知其中內里。楚桓原是和英蒙子同門師學,二十五年前,天下有一文一武名揚四海。文者英蒙子,玄學精義,文滔深晦,智可經國,謀可興邦;武者英桓子,劍客天涯,仗義行俠,驚浪十三式絕艷江湖,自從二十年前突然失蹤後,至今人們仍對其念念不忘。」

    「英桓子?」我喃喃,念叨,「你怎麼看出來楚桓就是英桓子的?」

    「你道我一生武功是誰教的?」無顏側眸,問了一句,見我茫然搖頭後,便嘆了口氣,飲了口茶,淡淡道,「自十五年前每至深秋便有神秘黑衣人來金城教我武功,我心裡雖覺他蒙面奇怪,但因年少貪迷武藝便依他所言緘口不對外人說。他教我掌法拳法,也教刀劍利器的招式。所謂劍招他從不說名字,但那卻是驚浪十三式。這劍法我生平僅用過一次,那時白乾未死,父王讓息朝教我文事策論,讓白乾教我戰事謀略,我平日閒聊時也和白乾切磋交手,一日不小心使出一招劍法,他卻陡然變了臉色,認出了那劍法由來,竟是失傳甚久的驚浪十三式。

    知曉那劍法的厲害後,從此我便不再用驚浪劍式,而在鍾城之戰那夜,自亂軍當中救走沖羽時,聶荊使用的恰好便是這十三式其中一式。那時離得遠,他使刀,招式雖有變換我卻還是認得出來。那一刻,教我的神秘人是誰便不由去猜了,除楚桓外不做他人想。

    而你給我的這兩卷書簡,裡面包含東西甚多,不僅陰謀起夏,還有奇門遁甲、玄學之道,甚至幾句劍訣,常人看了不一定能懂,可我一看便知,昔日被楚桓逼著謹記於胸的東西這輩子怕也忘不了。英桓子,英桓子……」言至此,他念著這個名字,神色一瞬恍惚,然瞥眸揚眉時,風采剎那又如常瀟灑,「英桓子,自然是楚桓非王族身份的化名。」

    我聽罷默了半日,而後方嘆息著,贊他:「你真聰明。」

    他挑眉,毫不客氣地應承下:「當然。」

    我聞言欣賞之色迅疾自臉上掩去,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後,沒好氣地問:「那英蒙子的徒弟呢?你說有兩個,其一我猜到了,是伏君對不對?還有一個呢?」

    他望著我,勾唇笑了笑,不說。

    我凝神想了想,看著他手裡的卷書,思及當初交我竹卷的那人……腦中念光忽閃,我驚得站起身,遲疑:「難道是晉穆?」

    無顏扔了帛書,身子一斜靠向椅背,盯著我,似笑非笑,嗓音涼涼:「你一碰到他的事,就變得聰明很多。」

    我學著他挑眉,也毫不客氣地應下,存心氣他:「當然。」

    公子發怒,俊面微寒,瞪了瞪眼,正待說什麼時,我卻柔柔一笑依偎過去,抱住他的脖子,搖晃:「請問侯爺要何時出發呢?聽聞英蒙子有辰時登山的習慣,你再不出發,就來不及遇見神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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