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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你說呢?」無顏一挑劍眉,反問著我,神色間既見神秘又見風流,優雅下魅惑浮生,好看得叫人移不開眼。

    我腦中念光一閃,點點頭,回眸看了看書案上的那份未寫完的帛書,不由得嘆道:「知道了。他和楚桓一樣狡猾,居然裝死!」

    無顏揚眉,不露聲色:「我早說過他會玩。天下聰明人不多,上一輩中,不算輩長年輕的夏惠,其他人里可稱睿智多謀的唯三人矣。如今一人已死,一人裝死,還有一個……」他停下言詞,沉吟。

    「怎麼?」

    「還有一個,是北方蒼狼,最不動聲色,最兇狠,最難防範。二十年前他能以一句話挑撥齊楚開戰導致天下大亂,事後卻無辜抽身事外,輕輕鬆鬆地讓晉自此崛起北方獨霸中原。而這二十年裡,除近五年晉穆封相拜侯開始接手管晉外,前十五年襄公管朝辦事看似平庸非常,但天下大利無不歸流北晉。此人心機之深,深不可測。」

    言罷,無顏橫眸望向窗外夜色,目光不再溫柔,一抹寒芒倏然划過那漂亮的墨玉眼瞳,臉色冰涼陰沉,看得我忍不住瑟瑟一個寒噤,忙彎了胳膊抱緊他。

    「你怕麽?」

    無顏沉默,半日,他低聲道:「沒動靜的人,最危險,但不一定最可怕。」

    「為什麼?」

    「因為他也有死穴。」

    我想了想,問:「你說姑姑?」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鳳眸笑得彎起來,柔聲:「我的丫頭真的很聰明。」

    南下之行三日後啟程。

    伯繚雖攻郾滅梁,但代價太大,水淹郾都、虜王室、殺梁王、焚王陵、鞭笞梁宗室先人的行徑比起無顏的水坑梁軍和不得不殺百姓攻破西陵城對梁國百姓造成的怨恨來說,此羞辱才是真正的國讎家恨。齊軍在東面戰場上節節勝利時,夏軍卻在西面戰得艱難,梁國百姓對紫衣侯的痛恨深入骨髓,人人憤誓曰----「梁即便剩絕三戶,也必手刃主父jian賊,斷不會俯首臣拜於匪夏之流」。

    事因此,夏惠停滯梁國戰場寸步難行,一戰半年,極少回夏都鳳翔城。

    無顏此番帶著我南下見他,也是因為夏惠派使臣遞來國書入齊,邀豫侯至漢水雲夢澤之畔的鳳君山莊商討平定梁國民怨之事。

    這日泗水江上,舟棹輕飄,白帆滑逝如流雲。

    無顏隨行從簡,除了白朗樊天二將外,唯帶了十名宮中禁衛。

    船艙內,他躺在榻上翻著書簡閒閱,我趴在艙壁窗欞上,饒有興致地看著江上的秀美風景。

    碧水橫漾,映著煙藍的天色,粲然的陽光,波面浩淼壯闊,瀲灩生煙。兩岸青山跌宕起伏,一巒一巒,連綿不絕,直至消隱天際露出一個淡淡的墨青邊影。遠處的汀渚上三三兩兩歇著白色水鳥,拍翅而行,姿態懶懶。蒼天下不時飛過幾隻鷹隼,銳利的嘯聲鳴徹在山水間時,回音蕩蕩縹緲。

    「美麽?」身旁有人湊過來,往我嘴裡遞了一粒清涼的果子。

    我張嘴咬過,笑著連連點頭,前些日子心中堆積的鬱悶愁結仿佛在這一刻煙消雲散,滿眼看到的,只有青山綠水的逍遙,還有眼前人俊美深情的面龐。

    「喜歡?」他抱住我,輕聲問。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將臉頰貼近他的胸口,滿懷快樂:「喜歡,好喜歡。」喜歡得讓我捨不得離開丟下,捨不得回頭,也捨不得往前。

    無顏笑了,抱緊我,柔聲道:「丫頭若喜歡,以後待你我空閒,便日日泛舟湖上,遍游天下湖澤河泊,賞盡天下山川美景,如何?」

    以後?以後是何時?我心中小小傷感一下,隨即又笑起來,點頭:「好。你記得說話算話,不許耍賴。」

    「為夫怎敢?」他低下頭,唇壓在我的耳邊私語。

    我忍不住臉一紅,側過頭,想要轉眸繼續看窗外。

    眼前突地一暗,厚重的錦簾被他一拉垂落,遮住了我的視線,也遮住了外面的日光。

    「你做甚麼?」我開始不安,尤其是看到眼前那雙目光漸漸熱烈迷離的眸子時,心裡更加緊張,忙道,「別胡來,現在是白天,艙外還有人。」

    可他還是吻下來,在我唇上研磨喘息:「可我好想你。」

    「想什麼?我就在這裡,我不走。」我急得滿臉通紅,伸手用力推他。

    「想要你。」他糾正言詞,手臂收緊,不由分說地再次堵住我的口,吞走了我所有的低呼。這一下,他吻得霸道而又狂野,吻得我全身仿佛有火燃燒一般開始泛紅髮熱,呼吸急促著,神思慢慢消散。

    你個妖孽……

    我捶打著他的肩,又羞又氣又沒奈何,只能在心中暗自罵他。

    舟行七日,南下經泗水,過淮水,直渡漢水急流,是日傍晚,方至漢中雲夢澤。

    雲夢澤旁江陵城。此地雖屬南梁轄地,但因是二十年前梁將景姑浮誅屠三十萬眾,在流血成川的威逼恐嚇下,戎夷巴蜀才歸的南梁。是以夏軍占領江陵城後,巴蜀百姓不但不反抗,反而更加樂於民生之道。城外大道車馬繁忙,城內深水橫流,河畔處沽酒橫笛者大有人在,是夏接管南梁城池中為數不多的民風安定的地方之一。

    夏惠派了特使來迎,未上岸換車,而是繼續飄舟過城,將我和無顏送至了建在雲夢澤中一座孤島上的鳳君山莊。

    彼時彩霞萬傾,千里江面晚煙籠波,水天一色下,有塞雁鷗鷺分路而飛,景致是美到不可思議。鳳君山莊因建在孤島上所以並不大,四面環水,亭台樓閣隱在深深重重的碧樹花影下,若隱若現中,風格別俱一韻。

    特使領著我和無顏直入山莊,邊行邊致歉,只道王上有貴客在訪,無法脫身親臨莊前迎接豫侯大駕,實屬無禮,讓他代為賠罪。

    無顏倒釋然,淡淡道:「又非正式的國事造訪,也不講什麼虛禮。只是不知惠公的貴客是何人?」

    特使垂首,恭敬:「北晉穆侯。」

    我聞言腳下一滯。

    無顏冷冷一笑,拉住我的手,不再言。

    特使側眸悄悄瞥了好幾眼我和無顏,目光越來越閃爍不定。我臉紅著掙扎開無顏的手指,率先朝前方走了過去。

    特使回神,忙閃身前面,言笑如常,接著引路。

    一處涼亭。

    亭前等著一位身著玉青色錦袍的男子,修長的身影,不凡的氣質,看不出年齡幾何的面龐上五官極度優雅柔和,唇邊笑意淺淺隨意,神色淡定得有如天上的閒雲。

    我和無顏剛自花從後繞出時,男子便緩步上前,朝無顏揖手,笑問:「公子別來無恙?」

    自從無顏被封豫侯後,天下稱其公子的人已少之又少。此人卻如此熟捻直呼無顏「公子」,倒讓我心中奇了一奇。

    無顏還揖,劍眉上揚,笑容瀟灑:「丞相大人久違。」

    男子笑道:「公子不再呼老夫『先生』,可是生分了?」

    無顏笑而不答,只轉身拉過默然站在他身後的我,輕聲命令:「夷光,見過夏國丞相息朝先生。」

    我作男兒打扮,於是半彎下腰,以後輩之禮行揖:「夷光見過丞相大人。」

    「不敢不敢,」息朝忙托住我的手,口中連連推卻,「久聞公主美譽,今日得見,老夫之幸。公主生母為本國連城長公主,老夫雖狷狂慣了,卻也不敢受如此大禮。」

    無顏不以為然,道:「先生是惠公的老師,王師尊貴,怎受不得夷光此禮?過謙了。」

    息朝嘆氣,苦笑一聲不再推,放下手來,任我彎腰拜下。

    禮完,息朝道:「兩位亭里請,我王已等候多時。」

    孤寡誘惑

    亭里石桌旁有兩人正在對弈,看似聚精會神,但聽有人踏步入亭的時候,不由得都轉了臉看過來。一人金衣高貴,面覆金面,一雙眸子明粲若朗星,再是熟悉不過。

    晉穆看著我和無顏,唇邊一揚,也不做聲,只回頭將手裡捏著的那顆棋子叮噹一聲按上棋局。

    與他對弈的人正是夏惠,清冷英俊的面龐上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靜無瀾。分明年紀輕輕和無顏晉穆相差無幾,也該恣意瀟灑、任性不羈,他卻偏偏薄唇總是緊緊抿著,下巴的弧度剛毅而又堅硬,略抬顎時,驕傲的神色微顯一分睥睨天下也不動容的張狂。尤其是那雙眼眸,仿佛萬丈寒潭般幽深無底,偶一瞥眸,如玉墨瞳里划過淺淺的鋒芒。芒厲刺人,好似只要一眼,便可輕而易舉地抵磨掉所有人在他面前的自持。這般容顏,再襯著他今日所穿的黑綾金絲紋蒼龍的長袍,渾身散發著一股自天而下的威嚴和孤寡。

    母后既是夏國公主便必然和此君有脫不開的干係,我下意識地仔細打量著他,試圖自那冰涼淡漠的完美五官間找尋到幾分與母后相似的影子。

    此時夏惠已起身與無顏說話,許是察覺到我在一旁頻頻瞥眸看他,他不由得也側眸瞅了過來。望向我的剎那,那對幽深的眼眸里隱隱飄過了一絲詫異和欣喜,雖是極細微的流露,竟也讓那張宛若帶著冰雪之寒的容顏稍稍緩和了下來。

    他對著我微微頷首,道:「丫頭也來了?」

    又叫丫頭,也不是很熟啊!儘管心裡已隱隱猜到我和他的關係,我卻也不敢放肆,只是拂袖彎腰,恭敬地:「夷光見過惠公。」

    「丫頭過來。」他命令,嗓音低沉得仿佛出自峽谷深山。

    我一時躊躇,微微一蹙眉,不由自主地抬眸看向無顏。

    無顏橫眸顧盼,嘴角笑意淺淺的,對著我輕輕點頭。

    見是如此,我只得抬步靠向那座迫人壓抑的冰山。原以為自己一旦靠近便會被那人渾身上下的凌盛氣焰壓得喘不過氣來,誰知待走近他身邊時,我卻奇異地發現自己心裡的排斥和慌亂在一點一滴地消逝,愈靠近夏惠,心中竟愈覺親切和溫暖。

    夏惠望著我的臉凝視許久,眸色一瞬似有些恍惚。我正奇怪時,他卻難得地一揚唇角,臉上剎那微微有了一抹極淡的笑意。幾乎從不見他笑,一旦笑起來卻似冰川消融,雖只一瞬,但那笑顏卻仿佛是雪蓮悄然怒放的美麗,傾天而下,冷冽而又冰寒、妖嬈而又眩目,好看得叫人猝不及防。

    眨眼,那絕美的笑容又自不見。

    「寡人是你舅父。」他淡淡道,表情看起來十分地不在意,口吻也冷得有點疏離。

    我不知所措,輕輕「嗯」了一聲。

    夏惠不滿,睨眼瞅著我:「丫頭這聲『嗯』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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