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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我輕輕蹙了蹙眉,果然不再動。
秦不思見狀搖頭,鬆手放開了我的衣袖。
回眸望去,但見辛好歡喜,再次將臉龐靠向了晉穆的胸口。這次她側過頭來,讓我看清了那張先前見面時被掩在黑色紗巾下的美麗容顏。十分清麗的面龐上那笑容如純淨珍貴的玉石般綻放著異彩,白皙的肌膚映著紅裙、貼著白衣,顯得愈發的柔嫩剔透,仿佛絕好的淨瓷一般,毫無瑕疵。
如此妙人,是該配穆侯。心底某個緊緊攥住的角落似要迫不及待地喘口氣放鬆開來,我抬眸,瞧向晉穆的眼睛,唇角一彎想要笑時,他卻直直盯著我,臉色漸漸淡漠陰沉。
笑意凝在唇邊,我定定望著他,原本要說的話此刻全被封死在口中。
這時辛好回頭,好奇地看了我幾眼,撲閃的眸子裡先是掠過幾絲疑惑,後又一亮,似是恍悟。「是你?」她皺皺眉,小臉上毫不掩飾她的不悅不滿。
想轉身已來不及,我只得低低一頷首:「是我。夷光見過辛好公主。」
辛好拉過晉穆的手,望著我,神情似是緊張:「先前楚丘見你時,一身男裝,穆哥哥說你是他的夫人?後來又說什麼你死前反悔了晉齊的婚約……你究竟是男是女,是人還是鬼?倘若當初拒絕是真的,便不要再想著纏住我的穆哥哥。」
痴女子。我抿抿唇,似乎忘記了去生氣,只是忍不住揚了揚眉。
秦不思身子微微一動,半擋在我身前,直對面前二人,無言地抗拒著辛好的言詞。
晉穆微擰了眉毛,低聲:「阿好不要放肆。」
辛好抬頭,臉龐紅了紅,委屈:「你還護著她?是她壞了你的名譽!」
晉穆放開她的手,眸色一冷,不再言。
夜風吹過來,池水一翻掠過錦靴,我突然懷疑身上的紗裙是不是太過輕薄以至於讓我凍得連心中都已無溫。我不想再理眼前事,便扭頭問秦不思:「兩位貴客的住處可都安排好了?」
秦不思垂首,正待答時,晉穆已淡淡道:「不勞。我已有住處。」
「晚膳呢?」
秦不思道:「丞相作陪。」
「既如此,那勞煩秦總管領兩位去前殿。夷光身體稍欠,先走一步。」我言罷轉身,未再敢多看那人一眼。
前朝事大概很忙,無顏直到深夜才回來。彼時燈下,爰姑正耐心教著我女紅繡藝。大概隨無顏在外面歷練久了,心也野了,碰上這類女兒家該會的分內事,我那雙習慣拿筆拿劍的手卻不由得生疏得有些笨拙。再加上今晚心思本就飄散,幾次下來,本該穿透錦帕的針一下下都毫不留情地被我生生刺上了自己的指尖。
想當初北上晉國的路上我還為無顏改過衣裳,雖不成模樣,卻難為他也能樂滋滋地穿在身上,惹得我一時以為自己在這方面天賦也甚高。
「嘶!」我倒吸著涼氣,無奈地望著殷紅的血珠自指尖又一次冒起。
爰姑湊過頭來,拿下繡帕,看著我的手直搖頭。
「還是不要學了。」爰姑柔聲勸,不待我反應,便手腳靈活地收起了所有針線。
我心中抱歉,覺得實在是有負她的教導和厚望,於是不好意思地坐在椅中,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十指,出神。
少時,冷不防一雙手憑空落下,拉過我的手腕,將我的指尖靠近燈盞處。
「作甚麼沒事找事?上次做那衣裳還沒玩夠?」無顏扭頭瞪著我,言詞雖厲害,眸子裡目光灼灼,神色疼痛非常,好似被針戳的人是他。
我馬上陪笑,道:「你不是說三年後帶我走?到時你不是侯爺,我不是公主,我若不動手,誰來給我們做衣裳?」
他聞言愣了愣,忽而一笑,不再生氣,口吻闊綽得很:「放心,本公子有錢。你忘了我在邯鄲還有間聚寶閣?丫頭乖乖的,跟著我不會受苦。」
我聞言立刻翻眼,狠狠白了白他。
殿裡爰姑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一殿靜深,唯落下了我們兩人。
「用過晚膳了?」我看著他給我包紮手指,也不介意他笨手笨腳地時不時又弄疼我,只笑得甜,柔聲關切。
他點點頭,看我:「你呢?」
我眸子一暗,鬱悶:「沒。等你呢。」
他手下動作猛地一滯,臉色一變正待惱時,我趕緊又道:「爰姑與我先吃了些點心,還好,不餓。」
他沒奈何地低低一嘆,又自去包紮著我的手,眼見我手指因他的碰觸而顫微時,他怔了一下,而後動作便愈發地小心翼翼。
於是我忍住痛,手任他擺弄,再也不動。
好不容易等他包紮好了,我費力地倒了兩杯茶,一杯給他,一杯自己握在了手中。「晉穆帶北胡公主來齊為何?聽說午後你和無翌見過他們了?」
「見過了。」無顏輕聲一應,舉杯喝著茶。
我好奇,問道:「你早上說的他帶北胡公主來齊斂財究竟是何事?」
無顏垂眸一笑,放下茶杯,略一沉吟後,方道:「北胡求齊國的精鹽綢緞,齊國也需北胡的良馬,如此,算是通商之說。」
我蹙眉,望著他,不解:「通商不好?」
無顏皺眉,言詞有點冷:「問題是,北胡除鹽和綢緞外,本還要齊國上好之鐵,而我們要求北胡的良馬,卻不包括他們上好的大宛名駒。」
「為什麼?」
「齊在南靠海,北胡在塞北糙原,兩國通商必得經由晉國,」無顏勾唇一笑,橫眸,目色深深,「有人霸道,但凡有威脅他晉國一丁點的貨物,便不讓通行。上好的鐵做成的良弓利箭是要命的,絕好的馬奔馳千里也是可一日從齊踏平晉地的。齊若與北胡通商,來往商旅必要經過晉國城池,富庶熱鬧他們的地方不說,從中得利,也將是晉國最多,偏如此他還加這麼多的條件。」
我聽著無奈,皺眉:「晉國倒會仗勢欺負人。」
無顏冷笑。
我想想,又道:「不過也沒辦法,晉國強盛,齊國若要快速從戰亂國弱的狀態下恢復過來,與北胡通商倒是一條有利之策,這個時候也只能忍一忍了。」
無顏聲音冰涼:「沒錯,是得忍。」
我握住他的手,安慰:「忍一時,非忍一世。彼時他強,殊不知歲月變幻,風水總是輪流的。」
無顏沉默了下,喝茶。
倏而他眉毛一揚,看著我,表情是說不出的古怪:「不問問其他的事?」
我愣了愣:「還有什麼事?」
無顏忍笑,鳳眸睨起:「北胡這次為顯示出他們通商友好的誠意,還送來了二十箱珠寶和……」他故意停下不說,直到我轉眸望著他,此人才有意慢吞吞道:「還有八十名美女。」
我聞言手一抖,本就被他包裹得舉動甚不靈活的手指碰到了桌旁的茶杯。一聲碎響在殿裡清脆響起,我猶自發呆時,無顏瞪眼望著地上,喃喃:「你這反應……」
「你這麼晚回來就是為了那八十名美女?!」明知道他不會再去招惹桃花,我卻還是怒了。
豈料他應承得乾脆,頭一點,坦白無辜:「對。」
「你!」我倏地站起身,急得滿臉通紅。
「放心,我處置好了她們。」他輕飄飄地解釋,沒心沒肺,毫無誠意。
我狠狠一跺腳,轉身就要走。
他忙伸手拉住我,好笑道:「丫頭不聽聽我如何處置的?」
我頓時沒好氣, 扭頭,重重一哼:「聽什麼?你不是最愛美女?」
他揚眉一笑抱住我坐入他懷中,手指輕輕滑過我今日穿的銀色裙裾,鳳眸里流轉著淺淺的光華,似是驚嘆,又似是永無止歇的留戀:「傾城唯一色,我日日瞧著,其他人怎會入眼?」
「那你以前……」說了一半,我頓住。
他俯面將臉頰貼在我額角,低聲笑:「丫頭還不知?那都是裝的。所謂風流,方無忌於有心之人的窺測,所謂多情,實要遮掩那不得不藏住的專情。你不懂?」
我想了半日,遲遲點頭。
「那,那些女子呢?」
他埋首我脖頸間,笑得狡猾:「都送走了。」
「送去哪了?」
「本侯體恤下屬,本是要將美女賞賜給此次西陵之戰立功的將士的,但想想那些女子雖說是北胡送來的,可是和晉穆一起來齊那就必然有大大的不妥,留在齊國總是禍害。這麼巧又逢楚國有使來修善盟約,我便給荊公送去了四十美女以示誠意。」
想想聶荊接到禮物時的反應我便忍不住笑:「那還有一半的人呢?」
「夏國為援齊戰梁傷了元氣,本公子覺得惠公也甚是辛苦,更何況之後還要與他分梁謀太平,對此人自然馬虎不得,便打發樊天領著那其餘的四十美女和北胡送來的一半珠寶去鳳翔城表示下感激。」
我怔了一會,輕聲道:「如此,是不是不太厚道?」
「不厚道麽?」
無顏反問一句,抬頭。狹長的鳳眸映著搖曳的燭火瀲色如波,絕美的面龐上那笑顏愈發地邪肆便愈發地蠱惑迷人,我看得久了,就恨不得咬上一口破了他這無盡頭的瀟灑倜儻才覺放心。
「那傢伙似乎總是在給我出難題。」突然,他不再得意,臉上表情似乎有些受挫。
「誰?」我問。
無顏垂眸,笑望著我的眼睛。
思念一閃,我明了,於是支吾一下,含糊:「是啊,他怎麼總給難題?」
其實說到給難題,你不也一樣?
得而復失
黃昏。
天陰陰的,待沉沉墨雲遮住了白日最後一絲光亮後,細雨便淅淅瀝瀝地揚灑起來,一陣一陣,漸漸轉大。菘山清璃塔建在半山腰,塔沿四周綴滿了無數的精巧銅鈴鐺,風雨中萬物飄搖靜籟,唯有那些鈴鐺叮叮脆響,悠悠蕩蕩地,隨著遠處風燈里慢慢亮起的燭火起伏不斷。
塔下,枯竭的楓樹林湮沒在蒙蒙雨霧中,乾瘦的枝椏七零八散,帶著仿佛瑟瑟不禁風吹的顫微,景象蕭條冷寂得讓人感覺昔日那楓火燦爛的日子已遠在隔世之遙。
我嘆口氣,伸手拍了拍欄杆,抬頭望向天空。
雨大得很,一隻灰雁流影一般自我眼前掠過,墜落,棲在了塔檐下。停好後,它低低啾鳴了一聲,不慌不忙地甩甩翅膀灑去身上的雨珠,褐色的眸子轉了轉,看見站在它身後的我時,這才脖頸一縮,緊張地抖起了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