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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晉穆不笑了,看著無顏,默了一會兒,方道:「楚丘我不用三月就能拿下。」
無顏聞言笑,他起身走去帳內懸掛的地圖旁,細細打量幾眼,開口道:「三月?此言大矣。若楚國國倉在楚丘,楚軍糧餉不絕,你可能三月拿下楚丘?而且,三月時間太長,足夠我與惠公同分梁國。三月之後你若攻不下楚丘,惠公怕是會趁機自南梁而北上,與你分食楚國。我雖答應你不管你謀楚之事,但夏惠可沒答應。你,可當真放心?」
「你不插手謀楚?」晉穆冷聲笑,望著無顏,嗓音低而寒,「我還未問你,你去邯鄲做了什麼好事?」
無顏笑而不答。
提及無顏去邯鄲,我腦子裡便一下子記起了無顏和楚桓的盟約,手下禁不住一顫,觸到了晉穆臂上那道至今還未癒合的鞭痕。
晉穆倒吸氣,目光一冷,狠狠盯著我。
我忙低下頭,對他的傷口輕輕吹了幾口氣。
「對不起。疼嗎?」不放心地抬眼瞅瞅他。
晉穆看著我,面色複雜,目光幽幽涼涼,幾抹寒芒在他眼底迅速飛過,那似是利劍鋒刃的犀絕和顏色,既能毫不留情地戳入人的眼中直刺心底,又能一路帶傷,割裂肺腑,仿若鮮血淋漓不休,心中的疼和痛便永遠難消散。
「不疼。這不算疼。」半天,他才抿了抿唇,微微一笑,伸手拉住我僵在半空的手指。
那人的掌心很溫暖,溫暖得似火在灼,熾烈得讓我那冰涼發抖的指尖仿佛一碰就會融化。
我搖頭,猛然抽出手,手指靈活翻動,幫他敷藥,幫他包紮,幫他放下衣袖。然後拿乾淨紗布擦了擦手,垂下眼帘,叮囑他:「記著三日內這隻手要少動彈。」
晉穆不言。
我收拾一下,起身離開他身旁,坐回原來的位子。
無顏負手站在地圖前,雪衣淺淺,銀髮垂垂,美好寧靜得似一副絕美的畫。他站在那,許久不動,仿佛根本不知身後發生了什麼事。
「晉穆,我可助你五日之內奪楚丘,敗凡羽,你可能答應我一個條件?」無顏依然背對而站,冷冷出聲。
晉穆起身,伸手扭了扭手腕,隨口道:「五日奪楚丘?大言不慚。」
無顏轉過身,俊面微沉:「我不是和你開玩笑。」
晉穆皺眉。
「我若五日助你奪楚丘,你便永不許再提夷光嫁與你之事。」無顏輕聲說著,眸子看向我。
我一時愣住。
晉穆搖頭,回頭看我一眼,笑意輕快。他搖頭,斷然拒絕:「不,不行。她是我的夫人,求娶之書,應嫁之言,兩國史官可都記下了。楚桓將死,她的身份也會恢復,這事賴不掉。」
「那若再加一楚軍帥印呢?」無顏抱了雙臂,勾了勾唇,眸色閃閃,面色堅毅而又自信滿滿。
他是在賭,他也在引誘。
我也終於知道他口中所言晉穆的不舍,是為何而不舍。
晉穆抿緊了唇,目間微暗,眉宇謐色忽上。
「你答應了楚桓的,不是麽?夷光說你沒答應,不,我不信。」無顏笑。
晉穆不否認,只挑了挑眉,看著他,奇怪:「你不也答應了楚桓?」
無顏沉默,半響,他移開視線看著我,凝眸深深,面上柔情漫起,他輕輕揚了唇,似笑非笑,神色不羈放蕩,看似漫不經心,卻又偏偏神采飛揚得讓我驟然看見了那個消失許久的紫衣公子。他的風流,他的倜儻,他的舉目天下而無塵可渺的驕狂氣焰,他的寵,他的憐,還有他的愛,一一清晰浮現在眼前這張俊美的面龐上。
我看了,心中既酸且澀,又滿足。一時淚水蒙眼,那人在迷霧中漸漸淡卻,而我卻不知。我只知道,不管經歷了什麼,他還是他。
「十座城池,我願讓你。助荊繼位的功勞和這碗騙過楚桓的迷湯,我也願拱手相送。我幫你奪楚丘和虎符,幫你破凡羽鐵騎……如許多,我只有一個條件,你放棄夷光。」
隱約中,他在和晉穆如此說。
作者有話要說:
1),古人說,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域;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
無顏的放棄是真是假,晉穆是否會答應無顏的交換請求,這個,且聽下回分解。另外之前有人關心楚桓的謀略究竟為何,如今露出端倪了,以同樣的條件誘惑晉穆和無顏,一可抽身事外,二可分化離間,以求漁翁得利。老狐狸不是白叫的。
2),歷史上戰國時期的「四戰之國」是趙國,不是楚。寫文架空,大家千萬不要混為一談。
3),文中子蘭的做法借鑑嬴政采魏繚之謀分化六國合縱的策略,「毋吝財物,賂其豪臣,以亂其謀」。
4),上半章如果看了覺得糊塗的,可去文下找飛雪的文注,她的分析應該比我的文字要清楚,能一目了然pk背後的謀略。
破局而出
燭光的暈黃逐漸迷眼,視線朦朧。無顏所言話音早落,餘聲卻仍不絕迴蕩,緩緩沉寂在我腦中。險塞楚丘,十座城池,一塊虎符,一隻驍勇善戰、阻晉南下之路的軍隊,一卷真真假假是非不明的盟約,還有,那碗所謂的能騙過天底下最狡詐、最善謀的那個人的迷湯……這些之後,便是他們爭奪不歇的天下。
天下和我,本無相連,本不可比,但他們最終還是並談到了一起。
我抿抿唇,想起金城那夜無顏抱著我說的話,「不關你,只關天下」,言猶在耳,如今回落心中卻不知是深深的無奈,還是莫名的可笑和一絲不著痕跡的辛酸和惘然。
天下和我,傻子都知道怎麼選,可惜的是,如今並非一個我就能換得天下。
我伸手擦擦眼睛,咬了唇,起身正待說話時,眼前卻有金色衣影瞬時閃至身旁。距離之接近,近到我抬頭與他對視時,兩人面頰相隔不過短短一絲空氣可流動的距離。
「你……」我盯著他,忍不住退後一步。
然而腰間卻被他的胳膊緊緊勒著,腳步後移,身子卻動彈不得。
「放開她。」無顏冷聲,俊面凝冰。
晉穆頭也不回,只對著被他箍在懷裡的我輕輕一笑,容顏微澀,聲音飄忽得似風吹過:「你要我的答案?好,婚約不是一人的事,等我與她商量之後再回覆你。」
我蹙了眉尖,張了張口,就在我鼓足了全身的力量想要拒絕時,卻抬眼望到了那明亮眸子裡刺心的疼和忍。他忍得那麼苦,他疼得那麼厲害,偏偏臉上的笑容還是那樣的期待和自信。我愣了一下,而後話被吞回肚中。
晉穆微笑,低聲朝我道:「就給我半個時辰。」
我咬唇,垂眸想了想,然後看向無顏,柔聲:「我去去就回。」
無顏不說話,鳳眸靜若秋瀾,凝視我一會後,他突然轉過身,對著帳中地圖。
「好。」半天,他道出這麼一個字。
我的心沉了沉。
圍在腰間的胳膊卻驟然用力,晉穆抱著我捲風般掠過簾帳,一路飄光飛影,當行轅外的將士感覺有風拂過面龐時,舉目只能瞧見謐藍天際有煙長揚。
山頂。
夜沉沉,月已隱沒,星光依然璀璨。風肆虐,四周無壁可擋,唯有一棵古老的垂楓,樹枝枯散,枝幹飄搖,景象頹敗,樹身卻依舊龐然而堅韌,好歹幫我抵了些風寒。
滿地落葉。一踩聲脆。
我蜷縮坐下,靜靜倚著古楓。
晉穆抱臂站在我面前,只低眸看著我,卻不說話。
風涼刺骨,我冷得厲害,指尖不斷摩撮著手臂,身子瑟然而抖。「你……要說什麼?半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我顫抖著聲音,無奈地抬頭瞅了瞅他。
他撩了長袍,蹲下身來,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指尖輕滑,不斷地在我肌膚上揉撫,揉撫,直至撫上我的唇,停留不動。我驚了驚,正要揮手打下他的胳膊時,他卻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冰涼的眸子緊緊盯著我,臉上的神情似是在笑,又似是在怒。
「怎麼?你擔心他等久了會著急?」他終於出了聲,嗓音清冷無生氣,仿佛自九霄而來的縹緲虛幻,聽入耳中,落入心底,有莫名的寒氣在胸中不斷鬧騰。
是?不是?我苦笑,答不出話。
他抿嘴笑了,笑意暖暖似春風和煦,可眼中浮上的卻是我從沒見過的孤寡和落寞。「你說過,你會回來的。」他輕聲道。
我怔了怔,半天,才喃喃道:「我,我回來……」
「可你卻連他都帶回來了,那麼放肆在眾目睽睽下讓他抱著你,讓他牽你的手,還在我面前說這麼荒唐的條件。」他揚了眉,笑容似嘲似諷似痴狂,握在我手腕上的指尖緩緩上移,攏住我的手指,死死扣住。
我掙扎,他不放。
我皺了皺眉,問道:「你可是不願答應他的條件?」
「我為何要答應?楚丘我自己不會攻?虎符我自己不會奪?與楚桓的盟約是真是假,不過是我說了算,幾時要由他做主?莫說一座楚丘,一個楚國,縱若天下,我若要,也斷不會以你為條件。」他橫了眉,目中有光芒一閃而過,那抹凌厲和灼然,不是別的,卻是盛怒之下躍躍欲燃的火苗。
我恍了一下神,而後好笑:「以天下換我麽?不,不要,我不值得。」
晉穆哼,轉身坐到我身邊,將一邊說話一邊忍不住凍得渾身發抖的我攬入懷中:「舍不舍,值不值,不是你說了算。我心中自有數。」
「若被你寵惜著抱在懷裡的女人一心想的是別人,你也甘心,你也情願?」我笑了,抬眼盯著他的眸子,言詞疏冷,無情殘忍得連我自己也覺得心中宛若有鮮艷奪目的血液在蜿蜒流淌。
他鎖了眉,然後竟彎唇笑,指尖摸了摸我的眼睛:「你確定你現在想的人是他?」
眼中是你,因為你正在我面前。可腦中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浮上那人的影子,雪衣雪衣,銀髮銀髮,愈悠遠,愈見明朗,愈思念,愈見清晰。他的容貌,明朗到甚至可以遮住眼前的你,他的身姿,清晰到可以一人的力量擋住我俯瞰世間的全部視線。
「對,想他,很想。」我點頭,沒有任何猶豫和思索,明知一話既出就是利刃,我卻也狠心得親手將它刺入他的胸膛。
和他上一次拿匕首刺我一樣,他是為了救我,而如今,我也是為了救他。
涼涼的指尖觸上我的眉毛,自臉頰勾勒而下,划過我的鼻子,我的唇。我木然承受,木然笑,他搖頭,長長嘆息,道:「不對,你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