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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3 06:35:00 作者: 慕時涵/千葉飛夢
盞燈時分,燭卻未燃。
子蘭命小廝送來乾淨的衣服,我去裡屋換上。出來時,無顏正坐在桌前看著棋案入神。
我找了火摺子點亮幾盞燈,關了窗扇,關了門,而後方走至他對面坐下,低眸瞟了瞟棋局後,抬眼望著他。
他看我一眼,薄唇勾起,笑得動人:「陪我繼續下。」
「好,」我點頭,隨手捏起一粒白子,剛要擲下時,卻又抬頭,盯著他,「喂,你可不許再讓我。」
「我不讓你,贏了你可不准生氣。」他睨了眸子,靜若秋瀾的目色倒映著盈盈燭火,折射出瀲灩迷人的光澤。
「你讓我我才生氣。」我撇唇,將手中白子按下。
「投石問路,」他輕聲笑,問我,「可是要問我為何來楚國?」
我垂眸,指尖摩撮著手中棋子,不說話。
「他快死了。」他低聲道,面色平靜,鳳眸隱在低垂的濃密睫毛下,讓人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思。
棋盤上「叮噹」脆響,我回神,看到他落子的地方。
「你見著他了?」
「見著了。」
我蹙眉,抿了抿唇,低聲問:「他是不是還沒死?」
他嘆氣,聲色不動:「還沒,不過也快了。」
這聲音太過冷漠和無情,我心中一緊,凝目看著他:「他是你的父親。」
「可他殺過你。」
「我沒死。」
「卻讓晉穆有了救你的機會。我們欠了他人情。這種感覺我不喜歡,」他搖頭笑,飛眸打量我一眼,催促,「下棋。」
我隨手扔下白子,繼續問:「你既如此恨他,為何又來楚國見他?」
好看得讓人驚羨的眸子暗了暗,他抬頭,看了看我,而後落子盤上,不緊不慢道:「有些事必須要在他死前說清楚。他既不方便行走,那只有我來了。」
「什麼事?」
「他割與齊接境的十座城池給我,我幫他奪兵權,扶聶荊繼位。」
我聞言倒吸一口涼氣,心中一落,剎那什麼感覺都涌了上來,激得我思緒驟亂。「你和晉穆說好的,他謀楚,你不得插手。」
「那是戰後的事,不是說現在。」
棋子自手心滑落,我盯著那人漂亮蠱惑的面龐,驚得說不出話。手顫微一下,我還是伸去握住他冰涼的指尖,呢喃:「無顏,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麽?」
「自然知道,」他笑了,唇角上揚,眸色深深,「我在做有利齊國的事。聶荊繼位,總比凡羽和沖羽繼位的好。日後晉穆也會感激我的,畢竟對付一個不通政權謀略的刺客來說,肯定會比對付那些自小在爭權奪利中長大的公子容易得多。」
我怔怔望著他,心底直滲寒氣,全身似如墜冰窖的涼。抓著他的手指用力再用力,隨後還是無力鬆開。「可是你知道麽,楚桓原本讓聶荊去找幫忙的那個人是晉穆。他為了和你的盟約,拒絕了他的條件。」我想起那日聶荊帶來的第一卷帛書,腦中嗡嗡響,神思恍然不清。
無顏嘆氣,起身抱著我走去書架旁的軟塌,無奈道:「你以為我想?我若有他目前的優勢,縱使楚桓提出再好的條件,我亦不會答應。」
「無顏,」我抱住他的脖子,將臉頰貼至他的下巴,輕聲勸說,「無顏,我們不要城池,不要這意外而來的饜食,我們遵守和晉國的諾言,待退了楚梁的兵後,我們安守齊國,不問中原的事,好不好?」
無顏低頭吻我的額角,澀然笑:「天下事你不謀人別人必謀你,你以為安守一隅別人就不來犯你?不,沒有這麼簡單。要想安定,必須先強大。」
「可是……」話剛出口餘音卻消無,他的唇緊緊覆住我的嘴巴,熱切吻著,不讓我說話。
這吻太深入太霸道,吻得我心中一陣緊縮,胸中所有的空氣仿佛都被吸空,窒息抑懣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我掙扎著,伸手將他推開,輕聲喘息。
「無顏。」
「恩?」
「帶我回去吧,好不好?」我抬手摸了摸他的臉,十多日沒見,那張俊美的面龐明顯消瘦幾分。鳳眸橫掃,顧盼飛揚間雖神采依舊,但暗黑深邃的目色中,已夾入了越來越多我看不懂的晦澀和冰涼。
這樣的猜忌和隔閡不能增多,我要陪在他身邊,與他承受所有,不離一步才好。
他抿緊唇,眉宇間謐色漸起,不語。
「我……我答應了晉穆找到你後會回去見他。估計他現在已攻下了楚丘……你明早陪我去楚丘,見到他後,你們再談談,然後我隨你回金城,好不好?」我柔聲說著,滿懷期盼地看著他。
他垂眸沉吟片刻,而後笑容微僵:「不,不好。」
手指自他臉上滑落,我咬了唇,凝眸望著他,一時心寒,心酸,心疼。難受的感覺泛入骨骸,一陣陣刺過來,似痛,又非痛所能表達。
「而且楚丘沒那麼容易攻下的,凡羽的鐵騎已調了十五萬北上。」他側眸,望著我,嘴角輕勾,笑意若有若無。
我怔了怔,這才恍然大悟晉穆晝夜不歇、一直勞累部署的原因。只是想起臨走時他對著我泰然若素的輕鬆……我眸間一黯,垂下了頭,心道:這人是要強還是驕傲,這麼難打的戰卻絲毫不透露給我知曉?
「你真的不要我跟你回去?」我拉住無顏的手,五指糾纏至他的指間。
他不說話,繞在我肩上的手臂卻忽地一帶,將我摟著坐到他的身上,緊緊地,緊緊地,抱住。
「你還記得八年前在帝丘我墜崖的事麽?」我揚起了臉,問他。
他眸色一動,點頭。
「那次救我的不是湑君。」我垂著腦袋靠上他的肩。
無顏默,幽深的眸底顏色來回變幻,讓人看不透,猜不懂。
縱使再看不分清,我還是直直地盯著他,眉尖一揚,我笑了,話聲卻有些冰涼:「那年救我的人也是晉穆。怎麼辦?怎麼辦?」
無顏看著我,靜靜地,笑容斂去,依然不言不動。
半天,他問:「誰說的?」
「意哥哥。」
無顏冷笑,皺眉:「他空得慌?閒事管了不少。」
絕美的容顏上神色有陰戾,卻無任何的震驚和懷疑。我想了想,突地笑了:「你早知道?」
他不答。
「你早知道。」
他咬了唇,面色微微蒼白。
「你早知道!」
我恨聲笑,想要鬆開他的手起身時,他卻把我死死按住,出聲道:「不要去楚丘了,明天和我回金城。」
「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渾身被他箍得動不了,唯有張口咬向了他的脖子,狠狠一下。
隱約中他似倒吸了一口氣,倏而卻又嘆氣,扳過我的頭吻住我的唇,細細密密,深深淺淺,揉撫,吮吸,輕輕地噬咬,慢慢地勾弄。
「你騙我。」我眨了眨眼,淚水奪目而出。
久見淡漠孤寂的面容上終於有了不安的慌張和迷亂,他望著我,神色失措。
「你在乎?在乎當初誰救了你?」他問,目光複雜。
「今時今日你問我在乎不在乎這個?」我哭著笑,笑著哭,哽咽聲模糊,「當初誰救了我又怎樣?我感激他,我敬重他,我愧疚,我難受,卻不能再愛他。我愛的那個人總是騙我,一次,兩次,接下來說不定還有第三次,第四次……我在乎這個!你懂不懂?」
他低頭將下巴貼上我的額,輕聲道:「夷光。」
我賭氣不應,揪著他的衣襟擦眼淚。
眼淚擦不完,越擦越落。
「丫頭,」他低聲喊,附著我耳邊輕輕道,「對不起,丫頭。是我不好,我不敢告訴你,我不敢。」
我低頭,埋首在他懷中,一動不動。
「丫頭,明天我們回金城。」
我沉默,良久,方重重捶了他一拳,道:「不許反悔,你說的。」
他悶哼一聲,眉頭皺起,表情有些痛苦。
我驚了驚,忙捏指按住他的手腕。
「你受人重掌?」我又怒又急,慌道,「而且沒有運功抵抗?為什麼不還手?」
他拉住我的手,笑得無謂:「還一人生我的恩情而已。他說了,說你上次只受了毒藥和匕首便一命嗚呼,他不甘,要我承受那最後一掌,換我身世的秘密。」
「他都要死了還有力氣打人?」我生氣,也不解。
無顏看我一眼,喉間噎了噎,方道:「是爰姑動的手。」
「她手下留了情。」
「對。」
我靜靜望著他,剛控制好的淚水又在眼中翻滾。最近太柔弱太愛受傷,再不是那個在戰場上跟在他身旁言笑無忌的我。
「有人給你治療過?」我縮回手,喃喃。
他微笑:「是啊,你師父也在這裡。」
「他來作甚麼?」
「南宮要嫁聶荊,他來觀禮。」
我蹙了眉,不明白:「聶荊和南宮的婚事,與他何干?」
無顏望著我,靜睿的眸底划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詭譎,笑道:「你師父愛熱鬧,愛折騰。」
「你又騙我!」
「如果騙你能讓你不受傷,我寧願你罵我,打我。」
我轉眸想想,奇怪:「這和我有關?」
無顏笑了,摟緊了我:「既然覺得無關那就不要知道了,浪費時間去想。」
我側眸盯著他,將信將疑。
「咱們走吧,這聚寶閣是晉穆的地方,不是麽?」
「不,」無顏搖頭,笑得神秘,「這是我的地方。」
「子蘭是你的人?」
他挑了挑眉,笑而不答,俯臉靠近我。
我別開臉避開他的唇,拉拉他的衣領蓋住我剛才咬的牙印,不放心地問:「你就這麼離開金城,不怕出亂子?」
「城中都布置好了,蒙牧和白朗自會應付。凡羽的鐵騎精兵已北上,西邊的楚軍已斷糧受困。至於湑君的梁軍麽,」他橫了眸,眼底清澤流淌,幽幽朗朗,似得意,又似快活,「夏惠的軍隊已圍住了郾城,梁國離亡國不遠矣。湑君調動軍隊想要南下增援,我卻早讓龍燼的部隊守在南方,截住了他的退路。北有侯須陀領著我的玄甲軍,南有龍燼,湑君如今已是籠中困獸,唯有徘徊掙扎發發狂而已。」